“空余白云念,无复彩戏时。一恨一洒血,何以报春晖?”
道路两旁的香樟绿了又黄了,南方的冬天总是干燥而冷冽。每逢这个季节,村里的万物都仿若沉寂了一般,老树零零落落地挂着些枯黄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颤一颤的影子。
难得出了太阳,老太太闭上眼睛在院子里听着佛经。虽说出了太阳天气暖和了些,但是寒气还未散尽。老太太的身体也已不像早些年般刚健硬朗,因为怕冷她又在双腿披上一张淡橘色的毛毯保暖,有条不紊地轻拨着我,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南无哦弥陀佛…南无哦弥陀佛…”。白驹过隙,弹指之间我也陪伴老太太有些年月了。这些年来,她对我呵护备至,无论去往何地,做什么事,她已习惯性地带上我。
老太太原本不信佛,她是村里少有的无信仰之人,因为她总觉得,人无信仰,心里便少点杂念和忌讳,人也会过得纯粹而简单点。
然而在老太太的儿子刚满十五岁的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小小的身板被疾病折磨地愈加消瘦,不成人形。双颊瘦的凹陷下去没有一点血色,两眼无力地闭着,老太太便每天寸步不离地照料着他,不间断地用手帕擦干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偶尔喂他吃点粥米……天气特别炎热的夏夜里,老太太睡眼惺忪地用蒲葵扇为他扇风,以让他更好地入睡。
农村医疗条件有限,医疗设施更是落后,她到处寻医问诊,儿子每天反反复复地打针吃药病情也没有好转,她既焦心也十分忧虑。毕竟,对于一个寡妇来说,唯一的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是她的全部希望。后来也实在无助,村里的妇人让她到寺庙里为孩子添一份香火祈福,据说那个寺庙十分灵验,终日人来人往,香火旺盛。
说来也奇怪,自从老太太从寺庙回来后,过了大概一个季度,儿子的病也渐渐好转。从那以后,老太太便有了信仰,成为了一个佛教信徒,每日都轻捏慢拨着我,祈求他的儿子能一生远离疾病,平安喜乐。除此之外,在每月的初一十五,老太太已形成了吃素的习惯。
如今儿子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在县城购置了房子,搬离了村里,老太太因知道他们这些后一辈的人不喜欢和老人住在一起,便执意要一个人留在村里居住。早些年间,儿子总会抽空来看看自己,帮着老房子修修补补,打点好一切。而近年来,儿子升了职,工作日夜繁忙,而媳妇也总反感于老太太房子里嘈杂的佛经诵读声和熏得眼睛鼻子难受的香火烟气,于是乎去探望老太太的日子越来越少。
云卷云舒,叶落纷纷,花开花落,日复一日。时光在老太太的祈祷中悄然流逝......她的身体也渐渐不如从前,头发乱蓬蓬地没有梳理,手脚不利索,记忆力也减退的厉害。
在某一个阳光洒满老房子的午后,老房子依旧保持着旧时的模样,只是大大小小地裂痕已经纵横爬满了房子斑驳的墙面,因长久没有清理厚厚的一层灰尘遮盖了雕花的门窗,佛经没变,香火依旧,阳光缓缓洒在老人安详的脸庞上…..老太太一生的祝福和心愿也洒满了老房子。而老太太皱巴巴的双手还一直紧紧握着我,似乎怕一松手,所有的祈福就会插翼而逃。
对于我来说,老太太是我的一生。
对于老太太来说,儿子是她的一生。
在尘世愁海当中,神灵大概能给无助却有心愿的人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只是更多时候,这份祈祷不为自己,只为自己一生所爱所牵挂之人。
“我知道你本不是信佛之人,却为我祈福操劳了一生,父亲去世的早,你独自抚养我一人不容易。我记得我大病时,是你日夜操劳寸步不离地陪伴在我身边照料我。我不应该留你一人在老房独自生活,在你临终之际,也未能守候在你身边陪你走完人间最后一程。对不起。我爱你。”
老太太出殡那天,儿子跪在老太太的灵柩前神情恍惚,没有落泪。大概泪水已在他悔恨的心中留在一道又一道锋利的线。他拿起我轻轻地放在老太太身旁,我想,我这一生的职责也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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