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之上,有一天墙,横贯于天地之间,高耸百米,经过数千年的冰霜冲击,原本由最坚硬大理石累积而成的石墙如今也变成了一道盘旋在北地的冰龙。
高耸入云的冰龙之上,每隔一里便设有一道堡垒,整个冰龙上类似的堡垒有数千个之多。
每道堡垒里以五人为一队,共有三队轮流驻守,这些驻守人员便是著名的守北军。
守北军一律身穿厚重的黑色长袍,脚穿长筒靴,每个人腰间都悬挂一柄一米多长的大刀,背着箭筒,明亮的箭头在寒风之中闪闪发亮,桃木做柄,犀牛筋做弦的硬弓则是从右肩横贯到左腰。
迎风口是北地唯一一个的海港,也是天墙在大海边的尽头之处,宋阿三站在堡垒上,呼啸的冷风从他厚重的帽檐略过,如刀般的空气将他的皮肤刮的越来越粗糙,甚至连疼痛都已经感觉不到。
一方面是他已经习惯了寒风冷冽,另一方面则是他往年遭受的痛苦已经让他感觉到任何的痛感。
他本是一名穿梭于东唐和北燕两国之间的毛贼,不仅盗窃珠宝,更兼职盗窃情报,手法之隐秘,曾经让无数的捕头和情报好手都为之头疼,但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在接连犯下几桩大案之后,追捕他的捕头也由普通的衙役变成了天下闻名的十大名捕。
最终他在武周边境被那个叫做皇璞的男子人赃并获后,在那间天底下最黑暗的监牢里被折磨了三年之后,他还是被榨干了所有的本钱,最后更是被判决了死刑。
一向以苟活为目标的他,在生死的考验下,最终还是做了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那就是加入守北军。
守北军不隶属于任何国家和势力,他们也不参合中原的任何争夺,他们唯一的职责便是守卫天墙,抵抗天墙之外的存在。
而一旦加入了守北军,便终身不得脱离,一辈子不得归南,这是守北军的铁律,一旦违反,全天下都会进行追杀。
正是因为守北军这种特殊的性质,所以每个国家都有义务供养守北军,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源源不断的补充兵源。
但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愿意一辈子呆着那个严寒之地,没有女人,没有美酒,有的只有冷些的刀风和冰冷的天墙,因此为了不让守北军断绝,所以每个国家和势力都有一条规定,凡是死刑之人都有权利选择是否加入守北军,一旦加入了守北军,他所犯的罪行都一笔勾销,所有的恩怨都烟消云散,没有仇人,没有罪恶,只有寂寞的冰霜为伴。
宋阿三摸了摸额头上那个已经被烙印了十年的‘北’字,每一个加入守北军的人身上都会有这样的一个字,是他们新的身份,也是囚禁他的牢笼。
他来到天墙已经十年了,当初那个为了金钱而不断穿梭于两国的情报碟子,当初那个活力四射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经过十年风霜的洗礼,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也许是北地生活之艰辛,让人也老的更快些,宋阿三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连两鬓都有些些许的白发了。
十年前他被派到迎风口的时候便是一名小兵,十年过去,他依旧还是一个小兵,守北军和中原的军队不同,人员位置比较固定,因为不会经历战争,唯一的对手便是天墙之外的那些人和传说中的那些存在。
但他加入守北军十年,连传说的那些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主要也是因为此地与中心太过遥远,就算有冲突,也很难波及到这里。
宋阿三将手中的长矛靠在怀里,两只冻得粗糙的双手不断的摩擦着,他站在墙顶通道上来回的走动,在这个近乎极冷的环境里,人若是不走动,很容易变成一个冰雕。
此时已经是夕阳时分,但在北地,是不会见到漫天晚霞的,看到的只是灰蒙蒙的飞霜在夕阳下飞舞,仿佛一群被冻伤了精灵在做最后的挣扎。
在一片朦胧之中,一个身材瘦弱的孩子从远处的树林之中走出,确切的说,这个孩子是从那边大海之中上了岸,然后再跨过了那片稀疏的树林。
北地冷寂,除了那些如同雕像一般驻守在天墙之上的守北军之外,苍茫雪地之中更是渺无人烟,因此那怕孩子乘着那叶孤舟,跨过了树林,也没有人看到他走过。
一时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不代表永远不会有人发现,最先发现孩子的便是不断踱步的宋阿三。
他使劲擦了擦已经快要结冰的睫毛,摇晃了几下脑袋,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但确定下面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幻觉时,他脸色大变,高喊道:“有人!有人!有人!”
连续喊了三声,四周分散的四名守北军纷纷聚集过来,这个荒凉的地方,两三个月都看不到一个人影,因此有人出现,对他们来说便是最大的乐趣。
秦霜刀做为迎风口的最高掌官,三只小队的大队长,六十岁的他眯起眼睛从暖和的碉堡里睡眼惺忪的走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大骂道:“奶奶的,喊什么喊,鬼哭狼嚎似的,还让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年纪最轻,来的时间也是最短的牛敢激动的走到大队长身边,咧嘴笑道:“大队长,你看有人过来了。”
秦霜刀刚睁开眼睛,结果第一眼便看到了牛敢那张七斜八歪的嘴脸,气得猛地一抬起手掌,重重的在牛敢的脑袋上敲了一下,骂道:“你个死憨牛,差点把老子给吓死了。”
牛敢本就是一个憨厚老实的性格,对秦霜刀的打骂也不在意,只是激动的指着墙的下方,咧嘴笑着。
当年他就算被家乡里的地痞流氓欺负,也从来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但就是这么一个憨厚的老实人,竟然也能够做出当街痛杀三人的事情出来,真是狗急了也能跳墙。
秦霜刀狗搂着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到石墙通道旁,抬起手掌,遮挡住夕阳的余光,正好看到那大地之上那个如同蚂蚁般的人影。
“放下竹篓,拉上来瞧瞧,要是没死,就让哥几个晚上乐呵乐呵,要是死了,那我们今天晚上就能吃到肉腥了。” 秦霜刀呵呵笑道,那双阴森的双眼然他消瘦的脸庞如同从地狱走出来的吃人恶魔。
数千里长的天墙,除了中间地带有一个可以通行的要塞之外,其他地方均无过关通道,守卫的士兵都是通过天墙顶部的通道进行联络,当然至今走过这条通道的也只有大队长一个人而已,那是因为每一个堡垒的大队长每年都要去中央要塞进行开会,其他时间几乎用不到这条通道。
对于其他的守北军来说,有没有通道意义都不大,因为他们会生在这里,死也会在这里,而当有一个人人死去之后,便会有一个新人补充进来。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这上面,有时候也会下去打打猎,换换口味,甚至当补给物品没有及时送达时,他们还要想办法弄到生活物品。
一个简单地吊索装置便安装在了石墙的两侧,两名守北军将一个竹篓通过绳索用滑轮放了下去,没过多久,绳索的那边便传来一阵阵晃动,似乎底下的人已经坐进了竹篓。
当十五名守北军将竹篓拉上来的时候,十五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因为竹篓里此时正坐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一个穿着单褂被冻得脸色发青的孩子。
孩子用害怕的眼神盯着众人,眼神之中没有焦点,仿佛是望向了一片虚空,宋阿三见状,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盖在了他的身上,结果那孩子一把抓住宋阿三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宋老三,别白费劲了,这小子已经冻入骨髓没救了,再说就算没有被冻伤,你看他身上的那些血迹,只怕也活不长了,还不如趁早把他宰了,还能吃一口活血肉。”秦霜刀摇头道,四周围观的守北军也纷纷附和:“是的,哥们都好几个月没有开过荤腥了。”
“这小子虽然瘦了点,但好歹也能敖一锅骨头汤。”
...
似乎是被这骇人听闻的吃人恶语吓到,脸色本来就煞白的孩子脸上更是一片血白,比天墙下面的白雪还有血白。
抓住宋阿三的那只手更是不敢再松开,连修长的指甲都插进了宋阿三的肌肤里。
宋阿三没有理会同僚的话语,而是一把将孩子从竹篓里提了出来,如同提一只小鸡一般提走手中,也不顾他人的目光,径直走进那间堡垒之中。
有人揶揄道:“呦,宋老三,你这是要把他当儿子了。”
“我记得你宋老三说过,你有一个女儿,莫不是再给你女儿物色一个相公,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毕竟也是多年的好兄弟了,给你女儿物色相公也是应该是从我们之中物色,怎么能便宜这个小子呢。”
...
北地的夜是寂寞的夜,也是黑暗的夜,所到之处具是一片黑暗,堡垒里硕大的火盆多多少少给寒冷的夜带来了一些温度。
孩子坐在一个充满臭气的被褥里,整个身体都在里面瑟瑟发抖,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吓得。
宋阿三将一杯热水送到孩子面前,轻声道:“小娃子,你别怕,快喝点水,暖和暖和。”
孩子一把接过水杯,也顾不得里面水温是多少,一大口饮下之后,脸上竟是多了一丝红晕。
“呦,还回血了,这下肉更鲜美了。”围观的守北军瞪大了眼睛,仿佛一群饿狼再看一只鲜美的嫩羊一般。
“小娃子,你别理他们。”宋阿三像一个老爷爷般,轻声安抚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抬起头,将身上的被褥向上笼了笼,硕大的眼睛瞪着宋阿三,问道:“这里是守北军的驻地吗?”
宋阿三脸色一惊,问道:“你知道我们?”
孩子点点头,道:“恩。”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 宋阿三询问道。
孩子闻言,拽住被褥的双掌死死的握着,手背上的青筋甚是显眼,显然心情很是激动,道:“我要加入你们?”
“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宋阿三耐心的问道。
“知道!”
“那你知道加入我们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孩子久久没有回答,只是眼神之中露出恨意和恐惧之色,仿佛看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整个人都蜷缩在了被褥里。
“你身上这血迹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宋阿三拿起孩子暴露在外的单褂,疑惑的问道。
孩子摇摇头,再也不肯说出一句话。
宋阿三见状,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望向了旁边的久久不出声的秦霜刀,秦霜刀打着哈欠道:“看我干嘛,人是你带进来的,反正我是不介意今天晚上喝一碗热腾腾的骨头汤的。”
宋阿三闻言,看向了火盆里的那块烧的火红的烙铁,用力喊道:“祭红。”
宋阿三话音一落,那些围观的守北军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宋阿三一把端起整个火盆里,径直走向外面,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你跟我来。”
孩子披着宋阿三的那件毛绒袍子,一步一瘸的跟在后面,片刻之后,两人便走进风雪之中,宋阿三转身对着孩子说道:“跪下。”
宋阿三站在孩子面前,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否愿意抛弃过往,从此成为天墙的一道基石,用身体去捍卫着南方的和平。”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抛弃现在,从此成为风雪里的一道堡垒,用生命去保卫世人的安全。”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抛弃未来,从此成为天地间的一道天墙,用时间去守护永恒的使命。”
“我愿意。”
“好,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们天墙上的一份子,我们守北军的好兄弟。”宋阿三微笑着说道。
孩子抬起头,问道:“这样就行了?”
宋阿三摇摇头,道:“你还需要经过最后一道考验。”
说完,宋阿三一把将烙铁从火盆之中抽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在了孩子的额头之上。
“啊...”一道惨叫响彻在天地之间,血肉在高温之下发出阵阵白气,烙铁脱离之后,一个火红的‘北’字便永恒的烙印在了孩子的额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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