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子女,始终还是觉得欠父母太多。
夏至未至,北方的深夜有凉风。
我从来没想过家里人对父亲的种种牢骚和不理解会以这样的方式得以平静。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母亲因为父亲的痛楚而哽咽,连夜乘飞机回家带父亲转院治病。
一个星期下来,有太多生命的倒计时——“再不手术,明天病人就没了!”“再不上呼吸机,一个小时人就没了!”“你们接下来还有很多关要闯!”“感染很严重!”寒气逼人的急诊科内、空气凝结的手术室旁、闷热异常的ICU门外,歇斯底里地哭喊过,过山车般地跌落过,因为自己的无能绝望过,抱怨自己后悔过。
门,一道道生死门,隔着数不尽的无助、懊悔与绝望。
一周之前给父亲打电话问他胃病可好,问他胃口可好,回答总是一如既往:都挺好的!那时候我哭了,我相信他没骗我,眼泪里夹杂着我的喜悦,父亲跟个小孩一样说:“怎么还哭了呢,不说了不说了,快挂了吧!”我怎么也没想到,那次通话成为父亲和我最近最后一次的无障碍沟通。短短两天,检查报告出来了,体内的癌细胞瞬间把父亲击垮。
急诊室内,黄昏时分,多少人建议我带父亲回去,那是我经历的第一次绝望。我拉着父亲的手,看着他因为插着管子的脸部因为疼痛而时常显示出痛苦的表情,我问他是否恢复体力,他使劲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回答一如既往:挺好的。
夜里,他微弱地吐出几个字:回家吧。
回家我就没办法救你,我想让你活下来,我答应你太多事情都没做,你都没看到我出嫁,我知道你能好起来,我有钱,我能给你治得起……爸,我有太多对不起……
上手术台前,我反复跟父亲说:手术以后就不疼了,我们就在外面,等你出来,进去你要听医生护士的话,很快就好……
他侧着头说:没事,不用一直说的。
急诊的手术室外,只有我们一家人,最令我心惊胆战的,是传声筒一次次传来“家属到谈话间谈话”,被感染的腹腔影像、决定生死的家属签字、鲜红的切割下来的器官,还有一句句“风险会很大”、“费用会很高”、“我们尽力”,当面临的选择可能会导致父亲浑身插满管子躺在ICU,受尽疼痛,靠着药物和微弱的意识存活下去,一家人要背负天价的治疗费用的时候,我经历了第二次绝望,我没有想到成年人会这样容易崩溃。我要做一次赌注,要面临治不起父亲的局面,我可能会毁掉我的另一个“小家”,我心疼父亲,心疼我的家人。
手术一直到深夜,手术成功的,但并发症几率会比较大,需要持续监护。
ICU病房,探视时间到。我问父亲:感觉怎么样?全身上下插满管子,旁边的护士因为害怕他再次自行拔掉绑了他的手,通过呼吸管,他嘴唇动了动,回答一如既往:挺好的。他的眼角分明湿了。
ICU病房外,最期待的就是病房里面没有消息,没有消息便是此刻最好的消息。但担心的事情终是发生了。夜里楼道的陪侍人员都睡了,一周没工作的我打开电脑处理待办事项,值班医生一句:王书林的家属!即刻上呼吸机!这是我一周以来经历的第三次绝望……
夜深,也没有睡意,我从来没想到人一周睡眠不到十小时都能保持精神状态,除了流鼻血其他都还好,只要能感受到父亲的呼吸,心中再多的沉甸甸都让我感觉是轻松的。
说到我的身世,父亲说,年轻的时候有次做梦,梦到一棵繁茂的柿子树,树上有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他上去摘了下来。后来就有了我。
夜里没有梦,如果您有梦,让我成为您身上针管中的一滴血、一滴药,让我护您周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