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美国的一次新新媒体实验
作者 杰罗姆
一
【区块链媒体观察之六】先说一个在美国传媒业稀松平常的故事：一家股权投资公司（PE）收购了一批报纸，大举裁员压缩成本，并对其编辑方针、价值取向进行干预、管控。其中一家报纸的编辑记者们十分不满，公报公仇，在自己的报纸上撰文抨击东家。矛盾激化，大批记者编辑被辞退或自行离职。
然后，故事忽然峰回路转。
这些记者编辑中的若干位，忽然摇身一变，做起了一张“区块链报纸”，内容上链，不可篡改，非常时髦。
一群传统报纸的难民，突然摇身一变可以成功地做出一张区块链报纸来了？前几天对于区块链、对于加密货币还一无所知的一群地方报纸新闻采编人员，可以忽然做出一份在全球范围内受到关注并独领风骚的区块链报纸来吗？
这不是杰罗姆编的剧情。这是《纽约时报》不久前以十分动情的口吻报道的新闻。新闻的标题是《别了，丹佛邮报；你好，区块链！》。这些天，这条新闻还在继续发酵。华盛顿邮报也接着发了条比较平实的报道：《科罗拉多的新闻老兵，如何利用区块链创业？》。
二
如果说，被PE的蛮狠、无知逼得走投无路的《丹佛邮报》的记者编辑们不知道区块链天高地厚，还是可以理解的；养尊处优、高瞻远瞩的一流大报记者编辑们的轻薄轻浮，就匪夷所思了。
区块链真是灵丹妙药吗？拿区块链沾着传统媒体与传统媒体人的血泪来做“人血馒头”，能给人治病吗？
区块链、加密货币本身都还是没有过河的泥菩萨，都还摸不着门道，他们怎么来超度报纸呢？落难的传统媒体人，要提高警惕，别被一些区块链投机者，用来祭旗。不是你们在消费区块链，是区块链在消费你们。
细读这些“区块链报纸”相关报道，你会发现，其背后有一个难产的ICO（发币）故事。这些新闻记者，会不会只是一些区块链投机客用来营销的悲情语境？背后有没有一盘大棋，而前《丹佛邮报》的这些记者编辑，只是棋子？
三
新创办的这家区块链报纸的名字叫《科罗拉多太阳报》，采编人员全部是《丹佛邮报》的离职人员。
他们获得了一家区块链公司的赞助。这家区块链公司名为 Civil Media Company ，这个区块链媒体平台项目一直在准备发币，或者说是 ICO，币的名字叫 CVL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密货币节节下滑的趋势原因，一直没有发成。Civil 原定的最新一次的确切发币时间是 2018年4月。现在，谈到发币时间时，已经变成了比较模糊的“今年夏天”了。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随着币市的持续大幅下跌，今年夏天也悬。
这些不那么激动人心的 CVL 难产内容，《纽约时报》自然不会报道。因为杰罗姆一直关注区块链媒体的发展现状，而 Civil 从2017年起就是一个营销、宣传力度很大，但始终没有落地的区块链平台，因此，比较熟悉它的底牌。
这家雄心勃勃的区块链新创项目，小目标是利用区块链技术和加密货币经济模式，建设一个区块链媒体平台，在全美国范围内开办 1000家类似《科罗拉多太阳报》这样的区块链媒体，时间线是今年年底。
《科罗拉多太阳报》将拥有一个常规的网站，大伙可以以常规的方式访问。同时，网站的内容同步、永久地写入区块链，不可更改。如果说《科罗拉多太阳报》有什么区块链属性的话，这就是。但是，一张地方性网络报纸的内容，写入区块链，十分十分迫切而重要吗？是不是任何将内容写入区块链的报纸，就可以称之为区块链报纸呢？
当然不是，《科罗拉多太阳报》被称为区块链报纸的原因，还有一个：赞助的钱来自区块链公司。
《太阳报》的运营费用暂时将由 Civil 赞助。Civil 由一家区块链软件公司 ConsenSys 投资创办。 ConsenSys 创始人为加拿大企业家约瑟夫∙鲁宾（Joseph Lubin）。而此人，是区块链公链以太坊的联合创始人。 ConsenSys 分两次一共向 Civil 投入了 500万美元。500万美元中的100万，将用来支持《科罗拉多太阳报》这样的“区块链媒体”在区块链上创业
约瑟夫∙鲁宾，区块链公链以太坊的联合创始人
《科罗拉多太阳报》将从Civil 拿到多少赞助？这好象有关商业秘密，对，商业秘密，别追问了。在开源的区块链上，也得允许人家有商业秘密吧。
四
那么，Civil 究竟是什么呢？别着急。《纽约时报》为 Civil 和他的创始人们留着足够大的篇幅呢。
Civil 从 2017 年就开始在媒体上反复讲的，杰罗姆早已经听烦了的故事，《纽约时报》一定要再拿出来讲一遍的。
一切，得从 Civil 和 它的加密货币 CVL 开始。
纽约时报说，购买加密货币 CVL 的人，对于 Civil 支持的媒体项目拥有发言权，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投票决定其中的网站是不是违反了新闻准则，这些新闻准则在《 Civil宪法》中有明确界定。
纽约时报大篇幅引用了Civil 的首席执行官（注意， Civil 是一家公司）马修艾勒斯（Matthew Iles ）的话，来介绍 Civil 。 此处略去。有兴趣的话，可以直接去读 Civil 的白皮书，白皮书上全有。
纽约时报报道，Civil 与《丹佛邮报》记者们的接触在今年 4月，也就是那家万恶的 PE下令继续裁员之际。当然，是 Civil 找上门去的。丹佛邮报的记者们那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区块链为何物。
纽约时报说，Civil 将在今年夏天发币。
顺便问一下，现在是找 Civil 拿预售配额的好时机吗？顺便再问一下，加密货币 CVL 与《科罗拉多太阳报》有关系吗？他们以及类似他们的约 13家已经或正在 Civil 上筹建区块链媒体的媒体，可以共享 CVL 吗？谁也没有说。这个大伙理应十分关心的问题，奇怪地没有人关心。
五
那么，具体点讲，这一回，Civil 会给《科罗拉多太阳报》多少钱呢？
纽约时报报道，Civil 不愿意披露他们为新闻项目募集的一共 100万美元中，会有多少钱用来支持《太阳报》。纽约时报没有说 Civil 本身已经募集了多少资金。杰罗姆掌握的公开报道的资金数字为 500万美元，全部来自 ConsenSys 。
而《太阳报》方面也没有说他们会拿到多少启动资金。他们说他们自己也会寻找其它的资源。
另据报道，《太阳报》在众筹平台 kickstarter 募集了 7.5 万美元，作为开办费用。在募集说明中，太阳报暗示他们可能实行付费订阅制，同时寻求来自当地的资金支持。网站将可能不刊载广告。这一切，都还是构想，未定格。
纽约时报的报道说，一旦Civil给予他们的拨款耗尽之后，他们将以自己的努力来维持《太阳报》的生存。报道说，Civil 的首席执行官马修艾勒斯（Matthew Iles ）对于这个项目的成功充满了信心。
不知道信心来自哪里？
这份信心，是不是有部分来源于 CVL 在今年夏天的成功发行？如果发行再次不成功并继续推迟，他的这份信心，是不是会打折？
Civil 披露的信息显示，到 6月底， Civil将在全美范围内开办 13家新闻编辑部。马修艾勒斯说：我希望《太阳报》可以被人们视为冰山浮出水面的那个部分，希望《太阳报》成为这些区块链媒体编辑部的引领者。
《太阳报》的直接竞争对手将是《丹佛邮报》，双方是同门兄弟。凭着上述一丁点资源，以及“上链”的不可篡改优势，《太阳报》将在网上痛击《丹佛邮报》？
六
《华盛顿邮报》也十分关注《太阳报》的资金支持问题。华盛顿邮报说：《太阳报》方面表示，当来自Kickstarter的7.5万美元众筹资金以及来自Civil 的未知数量赞助耗尽之时，太阳报将依赖于订阅者、捐助者及投资者生存下去。太阳报方面拒绝向华盛顿邮报说明 Civil 给了太阳报多少资金。这个数字好象不大容易见人。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耗尽了来自区块链世界的那可怜的一点点钱之后，《太阳报》又将回复古典互联网数字报纸的身份？依赖于订阅者、捐助者及投资者生存，很传统与古典，与区块链及区块链技术与商业模式基本无关，不是吗？
另外，华盛顿邮报获悉，有慈善人士向他们提供了为期一年的免费办公场地。办公场地，在写字楼里，不在区块链上，是可以改变主意收回的。
《纽约时报》有关《科罗拉多太阳报》和 Civil 的报道，引发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各路媒体纷纷跟进。《科罗拉多太阳报》方面也提供了更进一步的情况。一些大白话、大实话，逐渐浮出水面。
《科罗拉多太阳报》的编辑，也就是总编辑，拉里∙里克曼（Larry Ryckman）告诉记者：（我们的）读者并不需要了解关于区块链或者加密货币的任何东西，“区块链与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的确，对于来自《丹佛邮报》的这些记者编辑来说，他们的职业变化，与所谓区块链无关，这不过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新机会，做的仍然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专业工作：信息搜集与新闻报道。
区块链，只是他们身上被被动贴上的一块标签，标注的是资金来源的大致方向，而不是其它。
当然，目前这些前《丹佛邮报》的记者编辑们是自带光环的。他们是最新的新闻专业主义烈士，是为了抗议资本家们对于新闻专业主义的迫害而出走的英雄。为什么 Civil 不找别的记者编辑，而要找他们？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事件性营销契机。Civil 的总投入，不过区区十来万美元，最多，也不过几十万美元。如果把这些投入视为广告费，实在太划算了。
仅仅纽约时报的那篇大篇幅报道，如果以宣传广告效应而言， 对于 Civil 来说就价值连城，比他们任何形式的 ICO 前路演强多了。
但不能不指出的是，Civil 砸了，《科罗拉多太阳报》 一定砸，Civil 成了，《科罗拉多太阳报》未必成。用区块链技术来办《科罗拉多太阳报》这样一份地方性网上报纸，与用天眼观测街景、用大炮来打蚊子，是不是一样够不着挨不上？
七
区块链技术是一项伟大的技术，正在全方位地寻求与现实世界对接，寻求解决现实世界的各种痛点。区块链技术在内容平台，或者说是泛媒体行业的的探索已经取得了不少进展，形成了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模式。在美国、中国，都出现了数不胜数的加密货币驱动的内容平台。在国内，比较引人注目的区块链媒体平台有币乎、币问、支点等。
但是，所有的这些区块链内容平台，声称的，都是要颠覆现有的秩序，而不是要拯救现有的媒体机构。他们要做的部分工作，事实上是要解构现有的媒体机构。
现在全球范围内的媒体机构，面对区块链技术，都出奇地冷峻。一方面，几乎所有的媒体机构都在倾力报道区块链，但没有一家主流媒体机构声称自己要投身区块链世界，用区块链技术来进行自我改造，包括十分热衷用新技术来包装自己的《纽约时报》。
没有。因为，区块链媒体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暂时没有人知道。
但是，这并不妨碍来自区块链世界的所谓“先知”，比如马修艾勒斯，知道解决方案。他们手中有药，真的不妨试试。但是，这味药要沾着传统媒体人的血泪来做为营销噱头，就未免残忍了。
被万恶的 PE 伤害了的前《丹佛邮报》记者编辑们需要的是一个继续为当地人民服务的平台，他们暂时迫切需要的并不是什么只在蓝图、画饼阶段的区块链，他们不需要概念，他们需要的是启动资金、是办公场地，是脚踏实地的重生的机会。
在这样的窘境中，《太阳报》利用一下送上门来的“区块链”概念与有限的区块链资金，应该也没有问题吧。只是，在利用过程中，需要搞清楚的是，不要在这过程中被区块链利用了。
至于围观的主流媒体，出于良知，最好不要瞎起哄。否则，会让人疑窦丛生，是不是出于什么原因，比如“原生广告”什么的操作，在帮助一些区块链项目的 ICO，进行事件性营销？
可以十分负责任地说，目前的区块链项目，及区块链项目发行的加密货币（token）绝大部分都是空气项目或者空气币，不要让自己成为这些空气项目与空气币的牺牲品。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区块链和互联网一样，不是灵丹妙药，它不可能解决传统媒体面对的问题。在杰罗姆看来，恰恰相反，它和互联网一样，对传统媒体是一种解构与损毁的力量，其解构与损毁力度，将是空前剧烈的。
区块链给予传统媒体的，不是拯救，而是又一次重击。那是另一个问题，另行讨论。在经历了来自互联网的无情打击之后，如果轻松选择相信来自区块链的承诺与誓言，将会十分荒唐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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