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

Rod Laver Arena 【https://www.telegraph.co.uk/news/2019/01/19/pictures-day-19-january-2019/general-view-rod-laver-arena-sunset-third-round-match-alex-de/】

  墨尔本公园的阳光炙热而明媚。湛蓝的球场、巨大的白色“Melbourne”字样、欢呼的人潮和前簇后拥的网坛巨星们是这场盛会的核心元素，而对于初出茅庐的年轻选手来说，极速弹起的网球、一战成名的希冀和与少年偶像对战的机会才是最为激动人心的——奖金、名望与激情是永恒的动力。

  他知道自己是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当他背着大小行囊和家人一起走下飞机时，他已经被这座城市迷住了——她的繁华、生机与活力固然让她迷人，但迷住他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仿佛冥冥之中这座城市注定要赋予他一些什么。不论是对未来的承诺还是不可失的机遇，他心中了然，这是他的天命所在。

  二十出头的年纪，天赋平平、名不见经传的网球选手有很多，碌碌无为但却心怀大志（或言不切实际的幻想）的网球选手更多。他虽不至于闻名遐迩，但却也算是绝大多数网球选手外的那少数的天选之子之一。童年在运动员父亲的指导下拾起球拍，如今，他与他的球拍已经不可分割。他给它起名为“ego”——他当然还没有品牌定制的球拍，但给自己的球拍命名是每个人的权利。“我是我，它也是我”——这是他为它起名时的想法。

  他高挑而健硕，有一身漂亮的肌肉。这在网球选手中是少见的——大多数选手身材偏瘦削，肌肉在常年高强度运动下被消耗。他看起来是一个富有力量感的年轻人，打起球来也亦如是。在欧洲家乡的红土上，他初露锋芒，凭借着独特的上旋球和极速正手赢得了一项规模不大的赛事。年前在巴塞尔，他头一次打入硬地赛事的首轮。至于墨尔本公园？那曾是不敢企及的妄想，如今竟也成了实实踩在脚下的土地。他得到了预选赛的邀请，虽然并不是一张正式的入场券，但他已经足够满足。他想，如果能挺到首轮，就不算白来一趟。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嘭嘭跳动，温热的血液被运送到全身。他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心智都准备好了，一切都是完美的形态，一切都在蓄势待发。他是多么热爱这一方小小的球场、这一颗无限跳动的黄色小球！极速、反应、耐力、恒心、力量、激情，在这里碰撞较量，在这里燃烧迸发。这既是艺术，亦是体育，也是人生。

  并没有多少人来看名不见经传的选手打预选赛，只有自己和对手的家人、教练，以及零星几个观战的游客。这是日场，炙热而明媚的阳光仍旧毫不吝啬地泼洒在他的皮肤上，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我在为自己而战！”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为自己，也为了他的“ego”。

  他是多么熟悉这一方球场啊！百分之八十的人生在场上度过，有多少汗水洒在球场上，就有多少激情在心中燃烧。不论球多么极速，他的眼、他的心、他的全部肉体，在那一刻都是集中的、沉静的。仿佛空气静止，垫步、移动、拉拍、击球，“嘭”的一声，下一个回合的较量又开始了。

  对手站在发球线后，阳光过于刺眼，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他手中那枚黄色的网球。球在地上弹着，一下、两下，直到对手将球抛起。下落之际，拍面触球，发出“嘭”的一声——仿佛一道闪电，球带着力道极速飞来。他的心里只剩下了球！他的一切动作奔着球去，十几年的训练刻在脑子里，一切都仿佛是自然反应。就像是大梦一场，他睁开眼时已站在网前——接发、底线较量、上网截击，一切都在那场关于球的梦里结束了，而第一分，是他的。

  球是极速的，比赛是极速的，他的大脑和身体也是极速的。他顾不得去分辨主裁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他要拿下眼前的每一分。他的发球局，是他的；对手的发球局，也必须是他的！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反常，非受迫性失误越来越少，而攻势却越来越猛。他要防守，他也要进攻；他拼命奔跑，拼命追击每一个球——他知道自己年轻，年轻的身体就是本钱。用不尽的能量、耗不尽的斗志，熊熊烈火在胸腔里燃烧，而球飞来的那一刻，整个世界却都安静下来。在这场极速游戏里，他的心包着熄不灭的火，也浸在透心凉的冰里——他要速判、速防、速攻，消解对手的意志。

  在极速的间隙里，当他坐在长椅上盘间休息时，他会一边吃着香蕉补充体力，一边遐想遥不可及的未来。他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站在Rod Laver Arena的中央，举起ego接受人群的欢呼？就像……就像胜利的王者那样，听万民高呼自己的名字。他又想，如果自己输了那场决赛呢？是带着遗憾失望退场，还是坦然迎接下一场挑战？那时的自己将面临复杂的多的局面，不止比赛的输赢，还有所有人的关注、伤病的身体、代言与广告……不不不，还是先想想下一盘怎么迎战吧，他及时掐断了自己的念头。

  “Time.”主裁提醒道。他清理掉不必要的杂念，站起身来，拾起名为“ego”的球拍，走回赛场中央。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墨尔本公园的天空，心底的一个声音告诉他：你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网球选手。

  那是什么时候呢？本世纪最伟大的网球选手，一定不会在预选赛就被淘汰吧。

  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站在发球线后，准备开始发球。他所不知道的是，十年之后，当很多人确实开始称呼他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网球选手”时，他反而时常会想起十年前墨尔本公园炙热而明媚的阳光，和沐浴着那阳光的蓬勃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