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下了,这个世界的哀伤都被抚平不见。与此同时,失眠再次与我相拥。我想了想与其与黑夜对峙,不如在黑暗之中撒泼打滚,放声大笑。黑深了,世界寂静无声,该用来思念了。
我对白鸽一直充满了好感,无论是南京钟山腾起的,尖扎广场信步漫漫的,平安驿里突然扑棱的,抑或是爷爷归于尘土之后停在我房间窗户的那只白鸽,我都觉得都是他。无论在哪遇见,都恍如隔世般地再次相逢。他看着我从南到北,在我跌跌撞撞的年龄一直庇佑。
量子学说告诉我们如果你的思念达到一个数值一定是可以抵达梦境之中。可惜我做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唯独没有梦到过我爷爷。哪怕睡觉前努力想着今晚的梦境里想看看看你,最终都是徒劳。做梦和理想一样,都不受个人意志的控制。
有时候觉得自己傻到天际,开了八百遍的路都不认识,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有几分聪明,三岁发生的事情既然还能时时在脑海里一遍遍涤荡。我跟爷爷绝大部分生活的记忆都在临池塘的那座老屋里。门前是爷爷亲手种的两棵枣树:一棵是蜜枣,结的果子偏小,圆润而甜;另外一棵是木枣,结的果子大而青,吃起来巴嘴,中看不中用。两棵树的距离不算远,中间系一跟粗粗的麻绳就成了一个简易秋千。小时候不怕绳子磨屁股,就央求爷爷一直把我推起来,一直往半空荡起来。爷爷推几把就累了,可是经不住我的央求,总愿意再推几把满足我心愿。我出生的时候他都75岁了,父亲是老来得子,我是他最小的,最疼爱的小孙女。成年之后有了多种身份,都不及是成为爷爷的孙女这个纯粹与爱满。
枣树什么都好,唯独叶子里藏着洋辣子,那个毛不小心沾到要起一个疹子,奇痒无比。我无数次受到这种危险动物的迫害,看到它在蠕动整个头皮都在发麻颤抖。而爷爷见状就立刻用大拇指用力给我一掐,再沾点口水一涂立马止痒。这个绝招被我学会之后我还会偷偷地用,好像觉得完成了某种很了不得的使命传承。等枣子成熟了,爷爷又会煮满满一盆枣子给我当零食,挑那个最甜的蜜枣给我。
总之爷爷就是牵着我,还有他那根拐杖东玩西玩,每天都在浪里浪荡。爷爷的屋里有个老式的斗橱,里面都是各个姑妈买给他的好吃的。他没事就打开柜子让我挑,笑眯眯地看我坐他床前边吃边说着话。有时姑妈看到了说:爹你吃呀,你别舍不得呀!爷爷都是笑笑不以为意。中国人对吃真的是有执念,在一口吃食里,可能有亲情也有爱情。吃是最朴素也是最直接的表达,爷爷把认为最好的吃的都留给了我。
随着日子日渐好转,家里也盖起了新房子。从老屋搬到新家没多久,爷爷的身体就每况愈下。该来的终究要来,那天我还在村小的课堂里,忽然有家里人急忙把我接回去。我被拥着到了爷爷床前,姑妈们早已哭成了泪人,拼命跟我说:“快喊爷爷!快喊爷爷!”我害怕极了,并不懂那是我人生中与爷爷的最后一面。声音并不大,我怯生生地叫着,在与姑妈的恸哭之中并不突出。可是他就是睁眼了,颤巍巍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最后的十几块钱给了我。之后的事情就仿佛出现了断层,我可能并没有哭,也有可能哭到昏天暗地,我只记得那个屋子很黑很黑。送去火葬场的那天,我依旧在课堂上。只不过我清楚得记得当时的大喇叭吹吹打打走过,我心里明白爷爷再也回不来了。后来大妈也会和我提起这个细节,说爷爷真的是把我疼到骨子里了。而今我也算是明白被偏爱的孩子长大后多少都有点有恃无恐。
棺木要送到奶奶的身边了,他的三个儿子和媳妇在村头扶了三次灵柩。走了,走了。我好像是围观了一场很隆重的剧目,终于都结束了,入土为安。我寂寂地回到屋里,怅然若失。只是窗前突然飞来的一对白鸽看了我很久很久,最后振翅一飞,消失在这个世界,仿佛不曾来过,不曾发生。
后来父亲清明节因故不能赶回家,就拜托我去给爷爷上坟。我之前都是父亲带着我,方向感奇差的我只记得我们家的祖坟有八座。然后没错,我看到另外一个八座坟墓的地就以为是我们家的,一本正经烧了纸。结果烧了一半,别人家也来上坟了,看我在那跪着烧纸,大喊:“谁家的姑娘在我家坟前烧纸!你家的坟在前面!”我落荒而逃,尴尬不已。可能在不远处的爷爷看到这一幕也得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胡子跟奶奶说:“我们家这个傻乎乎的姑娘得多保佑保佑。”
这件事我父亲至今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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