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有一些事是令我们永久无法忘怀的,可是回不去的过去,已经消逝的人,却可以用另外一种形式来回报。
1
我父母本来是属于大山里的人,90年代初,因为穷得没饭吃,所以集体一起出来工作。于是就从大山来到了大海,这里需要很多人种甘蔗,父母就加入了生产的队伍。
小时候的我经常跟着父母种甘蔗,所以结识了两个从其他地方迁过来的小伙伴,一个叫小黑,一个叫小荣。小黑和小荣跟我同岁,可是他们都比我强壮比我高。
那时父母种甘蔗一天的收入只有5元,而房租、水电、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都需要支出,所以一般只有过年过节才会有肉吃,而平时连肉的踪影都看不到。
一天,小黑跟我和小荣说,他知道一条小河有很多鱼,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抓?
我不会游泳,所以摇了摇头。而小荣则双眼发亮,一直咧着嘴,笑着说,去。当时我仿佛看到他的口水已经流到了地上。
最终我们还是去了,他们俩说让我帮他们看衣服,到时候分我一条鱼。我一想到今晚就能有香喷喷的鱼上桌,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就这样我们三人结伴出发。
2
来到小黑说的“小河”时,我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小河,而是一条流向大海的涌,不过涌里的鱼儿真的在清澈的水里穿梭着。
当时我们三人都眼睛发亮,仿佛那些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小黑快速脱完衣服就下去了,而小荣也很迅速,将衣服脱完并塞到我的手里,“弟弟,帮我们看好衣服,今晚有肉吃!”
说完,他也下了水。
他们一开始都在浅水区捉,俩人合作,左右包围,把鱼赶到一个死角然后再下手,可是水里的鱼灵活地穿梭,一下子就从他们胯下游走,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他们一无所获。
“我们去那边吧?”小黑指了一下那边深不见底的水域。
小荣没有马上答应,反而是犹豫地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小荣不想再捉鱼了,毕竟鱼儿比他们灵活,而且如果被父母知道他们到涌里,回去肯定会被打。
“胆小鬼,你不去我去,到时我捉了鱼给弟弟,一条都不会分给你!”小黑轻蔑地瞥了小荣一眼,然后直接往那片深不见底的水域游去。
小黑水性好,以前我也经常看他们在水里玩,一玩就能玩上一个小时,而我只有看守衣服的份,因为我不会游泳而且还怕水。
小黑游至深水区域,一下子就潜入水里,看不到身影。
我有些紧张,看不到人就会紧张,生怕出点什么事。
2分钟后,小黑冒出了水面,双手紧紧地捉着一条又大又肥,还在拼命挣扎的鱼。
“弟弟,过来拿!”他呼喊着我,“下面还有好多,你家里人多,我抓条更大的给你!”
说完,他将手里的鱼抛上岸边,然后又潜入了水里。
3
小荣看到小黑的收获,也开始有些心动,正一步一步往深水区走去。
可是就在这时,小黑突然又潜出了水面,距离岸边5米之远,他这次没有收获,正想往岸边游,可是突然好像被什么绊住了,整个人开始陷入挣扎。
他只露出了半个头,张着嘴想要呼喊,可是却没有声音,手掌不断地扑打水面,一下子又沉入水里,一下子又浮在水面上。
小荣见状,奋不顾身地往小黑那边游了过去。
我则吓得手里的鱼都掉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嚎啕大哭,看着小荣游向了小黑,心里不断地为他们祈祷,祈祷他们能顺利上岸。
可是就在这时,扯住小黑正往岸边游的小荣好像也被什么绊住了,整个人也陷入了一浮一沉,不断挣扎的状态。
我慌乱地大喊,“救命啊!救命!”
我大声呼救,扯痛着我整个喉咙,求救声在空旷的涌边上空回荡,我拔腿向甘蔗地跑去。
以前跟他们比赛跑步时,小黑还说我有短跑的潜质。可是此时,我的双腿紧张得瑟瑟发抖,跌跌撞撞地往甘蔗地跑去,我觉得放佛时间是静止的,我好像是在原地踏步,怎么跑都还没有看到人影,我边跑边呼救,希望中途能有人听到我的求救声。
可是我感觉到全世界好像都是安静的,而不管我多用力呐喊,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脑海里只有他们在水里挣扎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听到了我的呼救,从甘蔗地里走到岸边,“怎么啦?”
“那……那边……有人溺水了!”我的声音沙哑,而且还有些颤抖,手指向了涌边。
那人听完,马上回头跟其他的人说,“快!快去救人!有人溺水了!”
其他人听完,也放下了手中的活,纷纷赶往涌边。而我双腿发软,还颤抖得无法行走,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刚刚跑得太急太快。
一个大哥哥见状,直接蹲下来,让我上他的背,然后背着我,往涌边走去。
4
当我们到达时,小黑和小荣已经被大人捞上了岸边,他们两个脸色发紫,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岸边,他们都没有穿衣服,光溜溜的身子,衣服就在他们旁边,而那条由小黑捞上来的鱼也已经翻白,早已僵硬。
我急忙从大哥哥的背上下来,踉跄地跑到他们身边,放声大哭,好像哭够了他们就会回来,就会活蹦乱跳地在我身边喊我,“弟弟!弟弟!”
可是无论我怎么哭泣,怎么呐喊,他们都已经听不到。
我不断地自责,为什么要答应他们一起来抓鱼?为什么不制止他们下水?为什么在小黑溺水时我不去求救……
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如铺天盖地的黑暗将我吞噬,我无法接受他们已经离去,更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知道后面是怎么回家的。当我睁开眼时,看到了漆黑的窗外及房间中间那盏由电线吊下来的灯泡,发出微弱的黄色光线。
我蜷缩在床角,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身体,感觉喉咙疼得发胀,可能是因为呐喊,也可能是因为哭泣,也许这辈子我的眼泪都在那一天流尽了。
母亲从门外进来,手里捧了碗好冒着热气的白粥,“儿子,你醒啦?快来吃粥,你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说完,就把粥放到了木凳上,然后向我伸出了双手。
我看着她,目光呆滞,我怕,我不安,我更内疚和自责,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永久地失去了两个小伙伴。
母亲一把将我扯进怀里,“小黑和小荣的父母都没有怪你,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会过去的!”
5
是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当时病了一场,高烧中一直在做梦,梦里只有在水里挣扎的小黑和小荣。我滚烫的身体,冰冷的眼泪,却再也救不了他们。
高烧痊愈后,我独自在家呆了好久好久,可是最后父母还是怕我走不出阴影,然后送我去上学。
我全身心扑在学习上,试图用这种方式忘掉所有的回忆。虽然时间冲淡了很多东西,可是对于小黑和小荣深深的内疚却无法冲淡。
后来我选择了医生这一行业,我即使不会游泳也能用自己的双手去救千千万万个“小黑”和“小荣”。
也许这就是救赎,自我救赎!当年因为无法挽救小黑和小荣的生命,让我一直陷入无法原谅自己的自责中,可是当看到一个个我的患者在治疗下痊愈后,我仿佛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小黑和小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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