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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谈诗文写作(三)

曾国藩谈诗文写作(三)

作者: 鲁溪读书 | 来源:发表于2018-05-08 20:07 被阅读0次

    曾国藩的文章,按照国学大家陈柱的说法“私淑方苞、姚鼐,所为文研究义理,精通训诂,以礼为归,创意造言,浩然直达,意欲效法韩(韩愈)欧(欧阳修),辅益以汉赋之气体。”他不仅是清朝的中兴之臣,也是桐城派古文的中兴大家。他的部分为文理论可以从他寄给曾纪泽的信中得以窥见:

    尔于小学训诂颇识古人源流,而文章又窥见汉魏六朝之门径,欣慰无已。余尝怪国朝大儒如戴东原、钱辛楣、段懋堂、王怀祖造老,其小学训诂实能超越近古,直通汉唐,而文章不能追寻古人深处,达于本而阂于本,知其一而昧其二,颇所不解。私窃有志,欲以戴、钱、段、王之训诂,发为班、张、左、郭之文章(晋人左思、郭璞小学最深,文章亦逼两汉,潘、陆不及也),久事戎行,斯愿莫遂。若尔曹能成我未竟之志,则至乐莫大乎是,即日当批改付归。尔既得此津筏,以后便当专心一志,以精确之训诂,作古茂之文章。由、张、左、郭、上而扬、马,而《庄》《骚》,而《六经》,靡不息息相通。下而潘、陆,而任、沈,而江、鲍、徐、民则词愈杂,气愈薄,而训诂之道衰矣。至韩昌黎出,乃由班、张、扬、马而上脐《六经》,其训诂亦甚精当。尔试观《南海神庙碑》《送郑尚书序》诸篇,则知韩文实与汉赋相近;又观《亲张署文》、《平淮西碑》诸篇,则知韩文实与《诗经》相近。近世学韩文者,皆不知其与扬、马、班、张一鼻孔出气,尔能参透此中消息,则几矣。

    每一位作家的风格不相同,为何会呈现出这样不同的风貌?曾国藩曾不止一次教导后辈这类问题,譬如说“雄奇”:

    尔问文中雄奇之道。雄奇以行气为上,造句次之,选字又次之。然未有字不古雅而句能古雅,句不古雅而气能古雅者;亦未有字不雄奇而句能雄奇,句不雄奇而气能雄奇者。是文章之雄奇,其精处在行气,其粗处全在造句选字也。余好古人雄奇之文,以昌黎为第一,扬子云次之。二公之行气,本之天授。至于人事之精能,昌黎则造句之工夫居多,子云则选字之工夫居多。

    譬如说:“识度”

    泽儿于陶诗之识度不能领会,试取《饮酒》二十首、《拟古》九首、《归田园居》五首、《咏贫士》七首等篇反复读之,若能窥其胸襟之广大,寄托之遥深,则知此公于圣贤豪杰皆已升堂入室。尔能寻其用意深处,下次试解说一二首寄来。

    譬如说:“趣味”

    凡诗文趣味约有二种:一曰诙诡之趣,一日闲适之趣。诙诡之趣,惟庄柳之文,苏黄之诗,韩公诗文,皆极诙诡,此外实不多见。闲适之趣,文惟柳子厚游记近之,诗则韦孟白傅均极闲适;而余所好者,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陆之七绝,以为人生具此高谈襟怀,虽南面王不以易其乐也。尔胸怀颇雅淡,试将此三人之诗研究一番,但不可走入孤僻一路耳。

    在体裁方面,如何做好“四言”文章,曾国藩也予以教导:

    余生平于古人四言,最好韩公之作,如《祭柳子厚文》、《祭张署文》《进学解》《送穷文》诸四言,固皆光如皎日,响如春霆。即其他凡墓志之铭词及集中如《淮西碑》《元和圣德》各四言诗,亦皆于奇崛之中迸出声光。其要不外意义层出,笔仗雄拔而已。自韩公而外,则班孟坚《汉书·叙传》一篇,亦四言中之最俊雅者。尔将此四篇熟读成诵,则于四言之道自有悟境。凡诗文欲求雄奇矫变,总须用意有超群离俗之想,乃能脱去恒蹊。而前信读《马汧督诔》,谓其沉郁似史记,极是极是。余往年亦笃好斯文。尔若于斯篇及《芜城赋》《哀江南赋》《九辩》《祭张署文》等篇吟玩不已,则声情自茂,文思郁郁矣。

    在这些教导的背后,我们可以发现,其写作方法有一共性特点,熟读背诵、反复吟玩,写作与读书是不分家的,一位好的作者,必然是一位出色的阅读者。从《曾国藩日记》中可以看出,曾国藩一生看书并不多,在行军打仗途中主要以温书为主,温习之前读过的经史类文章,他这样教育儿子:

    尔阅看书籍颇多,然成诵者太少,亦是一短。嗣后宜将《文选》最惬意者熟读,以能背诵为断。如《两都赋》《西征赋》《芜城赋》及《九辩》《解嘲》之类,皆宜熟读。《选》后之文,如《与杨遵彦书》(徐)、《哀江南赋》(庚)亦宜熟读。又经世之文,如马贵与《文献通考》序二十四首,天文如丹元子之《步天歌》(《文献通考》载之),(《五礼通考》载),地理如顾祖禹之《州域形势叙》(见《方舆纪要》首数卷,低一格者不必读,高一格者可读,其排列某州某郡无文气者亦不必读)--以上所选文七篇三种,尔与纪鸿儿皆当手抄熟读,互相背诵。将来父子相见,余亦课尔等背诵也。

    朗诵熟读古文诗词不光是为写作,一抒怀抱,还可以变化气质,甚至有“治病药人”的功效。如果写文章有很多习气毛病,想要改正,那就需要向前辈学习,以“药”尔之病。曾国藩在咸丰八年给彭玉麟的信中说:

    仆观作古文者,例有傲骨,惟欧阳公较平和,此外皆刚介倔强,与世龃龉。足下傲骨嶙峋,所以为文之质恰与古人相合,惟病在贪多,动致冗长,可取国朝《二十四家古文》读之。参之侯朝宗、魏叔子以写胸中磊块不平之气,参之方望溪,汪钝翁以药平日浮冗之失,两者并进,所诣自当日深,易以有成也。

    如果要写文章,我们应该熟读名家作品,了解自己性之所近的风格,还要吟玩其他风格作家的作品,以扩充自己。假如我们不想写作,那么只吟玩朗诵也是一件极美好的事情。前一段时间一位清华大学生的演讲火爆朋友圈,他所讲的就是古诗之美,他说,当一个女生跟她男朋友分手的时候,有的人会说这是个渣男,但是懂古诗的人会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一种超然的意境立马就显现出来。当我们暴躁、沮丧、痛苦的时候,古文诗词是一种良好的宣泄方式,比之现在流行的痛饮、嚎叫当然要好很多。我国著名史学家张荫麟逝世前还在吟诵庄子秋水篇,“朗诵时,声音悲凉,诵后似感舒畅,默然无语”。这种发自内心的美感以及口舌间氤氲出的香氛会时刻萦绕在脑海间,让你忘记周遭的嘈杂与喧嚣,仿佛有一片片花瓣在身边飘落。

    一个人应当有所守,应当有寄托身心的事物,心有郁结不得开时,高吟“东门酤酒饮我曹,身轻万事如鸿毛”,或者再读一读苏轼的《赤壁赋》,心里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心里被工作所累,烦闷之极的时候,读一读王维、韦庄的诗,或者来一句“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就顿觉迥然脱俗了。这些几千年来流传下来的无尽的宝藏正是我们的精神给养,我们是栖息在这片森林下的蚂蚁,它能够满足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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