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家

一栋栋的商品房仍就穿着绿色的格子衬衫，马路旁早已占满了车，放眼望去，昨天抢筑的那片临时停车场正咧着嘴费劲地喘着气。

望着这一群摩拳擦掌的小年轻们，买菜回来的顾大爷，摇着头拐向了马路另一侧的拆迁小区，那一声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叹息，在与鼎沸人声的碰撞中，激不起一丝涟漪。

“天天，书包收拾好了吗？爸爸已经在楼下等了。”

“妈，我真的不想去爷爷家。”

“外婆这两天身体不好，爸爸妈妈要出差，你不去爷爷家，去哪？”

“家里啊，我马上就初二了，为什么不可以一个人在家？”

正在收拾餐桌的安琪，听着儿子闷闷的声音，心下不忍，遂放下碗筷推开了儿子半掩的房门。坐在床上的天天，耷拉着脑袋，一张小脸委屈得都能揉出水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安琪也不想把儿子送到公婆家，儿子的抵触她比谁都懂。她自小就在城里知识分子家庭长大，而老公的父母都是农民，两家的观念价值生活习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几年前的父亲节，安琪送了公公一个皮夹，抹掉了一个零，公公都不舍得用，还是用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裹着纸钱硬币。虽然公婆都是明理的人，或许又觉得的确是自己的儿子高攀了，对自己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未干涉过任何事，但生活在一起总又是另一回事儿。怀天天的时候，安琪就和老公约好了天天由外婆带，每个月回两次爷爷奶奶家。后来天天长大了，参加各种补习班兴趣班，回去的时间更少了。在没有拆迁之前，公公婆婆每周都会拎着几袋子的蔬菜来看孩子，拆迁之后没了蔬菜，就不怎么来了。

安琪坐到天天的旁边，搂着他的肩膀，缓缓地说：“天天，妈妈当然相信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也会照顾人了，所以爸爸妈妈才想让你去爷爷家，帮爸爸照顾爷爷奶奶几天，好不好？外婆之前一个星期没见到你，就那么想你了，你想爷爷奶奶都快两个月没见到你了，如果你今天再不去，心里得有多失望难过？”

天天抿着嘴不说话，安琪看了眼手表：“天天，如果你乖乖去陪爷爷奶奶，妈妈回来带你去买那把吉他，嗯？”

“真的？”天天问道，脸上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真的！所以快去收拾书包，要是爸爸等得不耐烦了可什么都没有咯。”

安琪的碗还没擦干，戴着棒球帽的天天就风一般地闪了过来，只听到“妈，我走了！”便没了影，留下一脸好气又好笑的安琪。

顾家康打量着莫名兴奋的儿子，纳闷地问：“天天，你以前回爷爷家都臭着脸，今天吃错药了？”

“怎么只许您孝顺，不许您儿子孝顺一回？”

顾家康耸耸肩，“我们小少爷高兴就好～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儿子，神情少了戏谑，“天天，爷爷奶奶一辈子苦惯了，住新房子还不习惯，再看到沙发上盖着布，别再嫌弃了，好吗？”一股熟悉的厌烦窜上了天天的眼角，但还是点了点头。

此刻，顾家康的心是拧着的，爷爷奶奶那么疼他，这孩子终究是不懂的。当年，老父亲知道孙子因为家里不可以上网而不愿意回爷爷家，第二天就去申请了网络，连瓶装黄酒都不舍得喝的老父亲为了难得来一次的孙子这网络可是一天都不舍得断，也不敢断。但这又怎么能全怪儿子呢？自结婚以来，饭都是在岳母家吃的，节假日出游要么一家三口，要么和岳母家一起，自己的爸妈就像是挂在墙上的大蒜头，紧要场合更是不碰的。

四个轮子可不管主人的心思，只是勤勤恳恳地跑着，跑着跑着就到了小区楼下。一辆奔驰，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和一个机灵帅气的男孩总能轻易地让人欢喜羡慕。都不用按门铃，顾大爷早已开好了门，换了鞋的天天，叫了声“爷爷奶奶”就跑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顾奶奶忙端起了茶几上的水果、零食……

“爸，你别太宠他了，他…..沙发……”

顾大爷不自在地挠挠头：“那个，天天坐着看电视自在点，呵呵”

父亲是个多倔强执拗的人，顾家康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父亲每一个贴心的宠溺总是让他心虚不已，为了掩饰此刻的尴尬，顾家康从皮夹里抽出了几张钞票硬塞到父亲手中：“爸，你们也别光顾着给天天买吃的，给自己也多买些吃的穿的，我还要送安琪去机场，就不进去坐了，等忙过这阵子，我带安琪一起来看您和妈。天天～要听爷爷奶奶话，别调皮。妈～我先走啦。”匆匆地喊完，匆匆地转身离开，而没有看到老父亲几次欲言又止的失落。

顾大爷看着玩着ipad吃着水果的宝贝孙子，脸上的褶子都显得精神了，“天天啊，留着点肚子，爷爷知道你爱吃红烧鸡翅，待会就给你做。”天天哦了一声，顾大爷便满足地迈向了厨房。

被冷落了许久的顾家厨房，因为小少爷的现身终于又热闹了起来，鸡汤噗噗噗噗地唱着歌，油锅劈劈啪啪喊着安可，满头大汗的顾大爷更是乐得摇摆了起来。若是还住在原先的房子，定是能引来隔壁家的老张老李老陆……

方桌上摆满了菜，顾奶奶从冰箱取出了孙子最爱的那个牌子的橙汁，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后才把天天喊出来吃饭。天天吃了一个夹到碗里的鸡翅，扒了几口饭就说吃饱了，回了屋。顾大爷对着一桌子的菜，褶子又深又沉，连喝酒的兴致也像是急着离开的孙子一样躲了起来。

将剩菜封好放进了冰箱，顾奶奶洗了碗，就出门打零工了。屋子里明明多了一个人，倒显得更为清冷了，顾大爷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坠入了梦乡，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多。

“外婆～我好想你，你好点了吗？”

“嗯，做了很多菜。“

“不好吃，特别是红烧鸡翅，一点都不好吃”

“可是要吃五天啊，上次我说想吃火锅，两天吃的都是火锅，爷爷知道我爱吃红烧鸡翅肯定每天都会做。外婆～我好想吃你做的菜。”

“我知道啊，我只能住在爷爷家。”

“我知道他们疼我，可是他们什么也不懂，我在这里好无聊。你知道吗？他们给我买的橙汁还是山寨的，还给我倒了满满一杯……”

原本是去探探孙子醒没醒的顾大爷，一瘸一瘸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秋海

2016.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