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牛

小时候，我放学后的职业基本是放牛。或许是因天天放牛对牛产生的特殊情感，因此牛占据了童年的全部大脑；也或许牛是农村人最主要劳动力，大人对它的高度重视影响了我，因此也跟着高度重视它的存在。

导致我无论什么时候遇到牛，都会不由自主的跟我们乡下的牛对比一下。

上学路要经过城边到城中心读书，常看到城边上或城中的牛。发现它们与我们乡下的牛相比，最大的区别在于惊车与不惊车。（害怕车与不害怕车）

乡下的牛牵在路上温顺的走着，突然有车过来，它会不要命的避之不及，带着人往路边跑，不管是高坎还是深沟，也不管它的拖拽是否会让主人摔跤受伤。

而城中的牛遇到车，当车不存在一样，无论怎样按喇叭，依然自走自路，根本不在乎你是否会撞上或压着它。因此我非常羡慕城里的牛。

也许是由于很多次被多个自家不同的牛拖带着摔伤，心里总有余惧，总会惊叹的想，自己家牛不惊车多好啊！多次摔得生疼的时候，好想要一头城中那种不惊车的牛。于是不惊车的牛在我童年的心中站着举足轻重的位置，象神一样的存在。

后来，我家下坎的邻居家买了辆车，专为村子里面的村民拉煤。而回到他们家的路要经过我家牛圈旁，常常为了警示在路上玩的孩子们，老远便按车喇叭。

一听到喇叭声，路上玩的小孩子们赶紧往两边的菜园子里乱窜。围园栅栏都是用带刺的刺树围成，此时小孩子们不管否有刺，生命要紧，一个劲的往里跳以便避让，也不管是否会被刺刺伤，就为了给车让出道来。

牛圈里的牛随着车子轰鸣声逼近，也在里面不停打转，不停的乱撞，发出巨大声响，希望在乱撞后能撞出一条路来。不知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还是也想给车让出条宽道。

但从我与它的朝夕相处中，我知道它是受到了巨大惊吓。如果不是被关在圈中无路可逃，它一定会有多远跑多远。

当轰鸣声经过只隔一堵篱笆墙时，透过缝隙明显看到牛的四肢在瑟瑟发抖，眼中透出无助的目光。当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时，牛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

看着牛可怜的模样，我常常生气的跑去告爸爸，邻居家车把我们家牛吓坏了。爸爸不听，又去告奶奶。最后给我的共同答案是没关系。

看着他们轻描淡写的回答，想着我被牛无数次拖拽受伤的情景。无数次的幻想不要牵牛在路上遇到车。自然而然地也想邻居家车尽快坏掉。不要让我和牛在见到这该死的车。

一天，我一如继往的放学，也一如继往的想着今天往哪儿放牛。但回到家，一件让我既高兴又呕气的事发生了。高兴的事邻居家车真的坏了，呕气的是车就坏在我家牛圈旁边。心想这次真把牛给吓死了。

于是急冲冲的跑向牛圈，看看牛真的被吓死没有。走近，牛不但没有死，反而走在靠近车的篱笆墙一边，通过缝隙不住的打量着外边的车，象狗一样的闻着外边的气息。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害怕，更没有想象中被吓死的惨样。

我在旁边观察着，好象牛看累了，低下头用舌头卷起一撮干草吃起来。偶听到外面修车工具的响声，又抬头看看。

突然，气喇叭一声亮响，牛实吓了一大跳，转头往圈的另一边前双腿齐迈，后双腿一蹬，瞬间三百六十度急转。喇叭声马上停下来，牛偷偷转头往车方向瞟一眼，注视着车声音传来的方向，观察是否还有异动。

这次，喇叭传来的是哒，哒，哒的时有时无的声音，音量象马达声，分贝量减少了大多半。我们家的牛对这种声音也略有警觉，但不至于害怕。原来修车师傅是在修喇叭。

随后，一声长鸣，好象是喇叭线直接连上，声音停不下来。牛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车的方向，这次牛居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耳朵更立了，似乎是没有发现有外物入侵，只是声音大点而已。

它专注的看着，没有物体晃动，除了声音，没有什么运动的物体，对自己安全造成威胁的物体。声音持续了一分钟左右，然后停了下来。接着又“de”“de”“de”几声响，牛还是没有移动，只是肌肉有些抽动，目光依然注视着车和喇叭声音传过来的方向。

头一直扭着，一直这样注视着，嘴里开始反刍，好象放松了许多。几分钟过后，干脆转过身来，直接对着车的方向，正面注视。收工具的声音，关车门的声音，发动机的声音，接着又是大喇叭“de”的声音，车子离开了。

牛仍然没有移动脚步，看着一切归于平静，牛低下头，又卷进一口干草。此时我终于放心了。

此后，好几次放牛，路上遇到车来，开始时有些惊慌。但当我哦哦的诓着，并紧紧拖拽住牵牛绳时，牛不再惊慌失措，而是听话的站着。车一过后我便高兴啪啪牛头，夸讲的说：“好样的”，然后一把抱住牛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激动的大喊“我家牛不惊车了”。

回到家，我兴奋将这一消息告诉爸爸又告诉奶奶，我们家牛不惊车了，我终于有了一头不惊车的牛。

邻居家车依然进进出出，气喇叭依然响着从牛圈旁经过，我家牛从有所惊觉，慢慢的变得好象没看见也没听见一样。路上玩的孩子们，听到喇叭声音也不到处乱窜了，甚至跑到后面追车。

几个月后的一天，邻居家车深陷泥路中，找了好多人推也推不出来。力量的悬殊始终让车无法动弹。我牵来我们家大水牛，牛看看这熟悉的庞然大物，温顺的低下头，好象知道了我想要做什么似的。我给套上加轩，后面拉绳与车拼接好。人牛一起一、二、三，使劲！车一下子从泥泞中被拉了出来。

看着大家高兴的样子，我啪啪牛头以示赞许，牛自主地摇起尾巴。从哪以后，我越来越爱这乡下不惊车的牛。

后来我到大城市读书，看着城里川流不息的车，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同学们是那样的灵动聪明，对大城市的一切是那样的游刃有余、荣辱不惊，我羡慕得要死。

好想自己是个城市学生多好啊！哪样的话我就不会常常在同学的心中留下乡巴佬、土包子的印迹。

为避开这一切异样的评论及异样的目光，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高处，看着五彩缤纷的夜景。

竟然常常怀念起我乡下的牛，此情此景下，自己也就是那头乡下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