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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人偶娃娃叫做BJD,英文全称是ball joint doll ,译作球关节娃娃,它比较高大,一般在43厘米到70厘米左右,与一般娃娃不同的地方还在于,这种娃娃的关节处是由球形部分连接起来的。所以,它保持自然站立姿势的时候还好,没有显出关节;一旦作出四肢弯曲的动作就会露出肢体内部的球状,很是诡异。
球关节娃娃不是一种泛大众化的玩具,因其价格不菲,价格几千至十几万不等,不过最便宜的几百也有,但是加之化妆头发衣服鞋子家具还有日常保养等等,则花费动辄以四位数计。也有的爱好者喜欢自己动手制作娃娃,我恰巧看见一个俄罗斯艺术家关于自制球关节娃娃的网站,除了有很多纤毫毕现衣着华美的娃娃图片,还有一张张组成娃娃人形的器官图,四肢,面皮,头发,乃至眼球。零零碎碎组成人状的便是这些细小物件,以为太过精致,以至于我居然会觉得恐怖。
“养”一个球关节娃娃尽管花费颇大,但是爱之成癖的人仍是不少。我想,大概对于人状物的喜欢,其实能折射出人的某种虚弱的心理。
我想起小时候因为生病不能上学,躺在房间透过窗户看见别的孩子次第上学去,心里蒙上淡淡失落感,那时候枕头边也有一个洋娃娃,只不过那是大街上几块钱一个的玩具,并不十分值钱,然而面孔制作得十分精致,所以还是由衷地喜欢,剪开不再穿的衣服,截取出一片片小布料,为她缝制衣物,日子一长也为它积累了一袋子衣服。早期的衣服手工粗糙,勉强合穿而已,及至后来增添了蕾丝花边、褶子,具体而微,一件件为它换着穿,想象它是正在换装的公主,正准备参加宴会。
童年时独处的时候比较多,大多时候作陪伴的也是枕头边那个洋娃娃,颇有“晨昏忧乐每相亲”的况味。有时候深夜静静看着它,想象它的脸庞突然会活过来,变得生动,眼睫毛根根闪动,眼珠轮转,和我说话。有一个深冬的夜晚,又为它换上自己做的厚衣服,心里感到切切的欢喜,仿佛它会因为穿上了厚衣服而温暖。
不过这个娃娃最终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送给亲戚家的孩子了,连同我给它做的衣服。家里人认为我应该要有更加外向的爱好,而不是昼夜躲在房间给洋娃娃缝衣服。后来我没有再见它。
我想起时间更早一点的事,是在还没上学的时候,寄住在外婆家,外婆家有一个五十厘米左右长度的洋娃娃,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买的。它长成胖娃娃人状,头发金黄卷曲,可知是个外国娃娃。尤其特别的地方是,它的眼珠是活动的,可以开合。因为比较大型,所以在细节上制作得很精致,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两个眼珠之中的瞳孔、瞳仁。我并不十分喜欢它,虽然我那时候年纪也还十分小,然而并不爱好过于小孩子的玩意,电影里那种一个小女孩抱着一个比她更像小女孩的洋娃娃的场面,并不适合我。更重要的是,那个洋娃娃因为体型大,所以它只拥有穿在身上的唯一一件连衣裙,我无法为它换装,如此也就无甚乐趣。外婆家的孩子们对它并不十分爱惜,竟然把它能转动的两个眼珠挖掉了。我是在杂物房中找到它,我所见的它眼眶空了,头发散乱,衣服沾上污渍。我花了很大力气为它洗干净衣服和鞋袜,洗了头发,不过那两个眼珠已经无从补救,就用圆珠笔在眼眶中画了两只。于是它的眼神变得空洞,让我不忍心直视。
洋娃娃在电影或者漫画中经常被当作恐怖元素使用。有一部漫画之中有一节,说的是有个小女孩惨被汽车碾死,当时她手中抱着一个洋娃娃,洋娃娃也被碾碎。小女孩的鬼魂常在附近的小学里游荡,抓住某个小学生要他找洋娃娃的断肢,找不到就要杀死他。惊悚电影中也常充斥着脸容诡异的洋娃娃,仿佛眉毛一挑就会阴阴地发笑。
所以,洋娃娃真是两极化的东西,有的人从中得到慰藉,有的人会觉得恐怖。其实还是取决于人的视角罢了。有的人是把洋娃娃当成伴侣,而且可以时刻带在身旁;有的人喜欢和洋娃娃共处,大概是觉得它是可以任人摆布的东西。也是,把一个人偶握在手里,将自己的意志投注到它身上,想象它能代替自己过着自己没有的生活,能够去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别有一番独特际遇。这样的人大概也喜欢控制旁人。
有的人不敢玩球关节娃娃,正因为其过于精细,小的地方如眼睫毛、指甲等均栩栩如生,会让一部分人感到恐惧。而我在其高昂的价格前止步,只能通过图片感受这种精细的人偶。有种说法是,玩具用久了就会产生灵性,而越似人形的东西则越会通灵。我时常想起那个送给了亲戚的洋娃娃,它曾经陪伴我度过生命中的许多时光,日子悠长,终于还是在弹指一挥间闪过。对于成人而言,玩具其实已经不单是一件简单的玩物,相信沉溺于球关节娃娃的玩家们,在耗资为娃娃添置衣服、家具的时候,其实也是娃娃身上加注自己的灵魂,期待在一件物品上获得精神的不朽。我倒是希望,在未来的一天能够获得一个真实度极高的人偶娃娃,将没有用在自己身上的细心用来照顾它,弥补这些年来自身缺失的关怀,期待它在某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眨动一下眼,在桌子上沿着桌边立身走来,盯着我说:“其实,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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