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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又是雨,多少天的雨。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在屋檐下撑起伞走出去。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在伞上撒下一整筐的豆子那样,张狂着弹弹跳跳,终于四散开来,击打掉落在无边的灰暗里。人人的脸多像多日不见阳光的郁郁的天,全都氤氲着一层水汽一般。路上很深处积水里的倒影,也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四处都是缓慢的路。身后所有伞下的低语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连抱怨和哂笑也是潮湿的。脚下是水汽,路人偶然四目相对的眼里是水汽,心里颠簸着的也是凉凉的水汽。用冰冷的手握住冰冷的伞柄,寒意未消的微风总是可以轻轻松松钻进大衣的缝隙,衣襟上也总漫着水汽,把那凉意渗进骨子里。
身后又传来几个女孩子的声音,尖细得像转起来生了锈的电风扇,笑起来又像吱吱不停的磨砂轮。只好在人群中挤出去,那伞上的水珠旋到发梢上,又是一阵水汽。人们走过低洼不平的积了水的道路,躲躲闪闪得像约定俗成地跳着“布朗热”舞。那种笑不出来的滑稽让人出着神,寒意冷不丁自两腋而起。
雨季里,眼前这暮色与昏沉的清晨别无二致,只是偶尔路过带着严丝合缝的黑色车窗的车灯总能将某一秒的雨镀上黄色。行过的车在路上留下浪来。擦身而过的男人在伞下的一团黑雾里夹着星点发亮的烟头,烟味混在雨水的潮湿里。
从来没有真正的去处,只是整天从一个屋檐到另一个屋檐。拂去衣上的水珠,每个人的淋淋漓漓让本就发亮的方块瓷砖上带着如水蛇曲折爬过的水印。厅里的长条灯管也映在满是水印的地板上,黄光白光猛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伞们垂在每张有人的桌子上,或者龇牙咧嘴地东倒西歪。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湿了的鞋子摩擦地板的吱吱声,像是有人着急地忘记了什么,可转身又被淹没在雨里。
春天?记不起春天本该是如何的温柔了。但守着发霉一样的天,发霉一样的心绪,所有的回忆就在这样的潮湿中发酵。它会变成什么呢?一首糜烂的诗,一支腐朽的曲子,还是永远被水雾蒙住的眼睛?
三月里雨季的凉意,像在外等待了许久后把手指伸进发丝深处的凉,像把沾了一点水湿成波浪形的书本小心分开书页时摸到的凉,像忘记了时间敞开杯盖的水,无意喝下去流过胸腔时才感受到的凉。
再撑开伞走出去的时候,暮色更加浓重,木棉树的轮廓已经看不真切了,但那密集的尖刺一定还在雨中淋着,多像雨夜的爪牙。伶仃的果实也一定还是被洗过的油亮亮的铜色。樟树的叶子剧烈地抖动着,多像浸泡在雨季里的人:在无尽的思绪中昏昏沉沉,在长长的循环中茫然错愕。
又是冷,回忆和这长长的雨季。蓦地想起三毛,那年也曾说雨季不再来的,可后来的事情,有谁能预料呢?不愿听那傍晚时分的广播,就像路边水洼里反射出的鲜亮霓虹招牌一样可以刺痛人的神经。扬声读出来的那些,都是多华丽、多空虚的句子,不如这三月浅淡,也不如这雨季浓稠。
回到住处便会再有夜的轮回。在楼上隔着密密的冷雨听别处传来的打闹笑骂声和洗漱言语声,一层一层的雨帘隔过去,终究是疏离了。可这再多的人声人语竟也不能为这雨季增添一丝的情味。昏黄的路灯照见隐约的树木的浓黑,想来是雨季住进了人的心里。
次日拂晓又定会在天色晦暗时被大雨中喧闹的鸟鸣惊醒,这不禁总是使人诧异了。黑暗中隔着帐子,默默听着新的一天的雨声,与过去的一天并无不同。有时忍不住探出头去看那一角铅灰色的浓重天空,那群知名的和不知名的鸟叫,该是如何清脆地喧啾着穿过潺潺的厚重的雨帘唱给帐子里卧着的失意人听的呢?这音量足以将人吵醒的音响,又是一种多么奇妙的存在,鸟鸣与雨中的鸟鸣仔细听来相差甚远。想来是楼外那棵大榕树吧,此刻该是鸣声上下众鸟翻飞吧,我总是在黑暗中盘算着它们的方位,像清数着一群湿淋淋的羽毛。而此刻的黑暗就像一个潮湿的梦幻,在雨季中的初光里升腾。
雨季怎么会不再来呢?人生的雨季,可能于某一年缺席,或在某一次迟到,可总会来,一定会来。想想那些生命里的雨,或绚烂,或冷清,或滂沱,最后不过辗转于诗句,消弭于文稿。曾经那些等不来或是盼不走的,不过是一场梦境里的多虑:来总会来,去也终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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