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于报生
(一)
还不满十六周岁,勤生的父母就托亲拜友帮他找媳妇。
他家住在太行山脉东部的一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开门就见山,就是串个亲戚也需翻山越岭。在七十年代,像这样的贫困山村,小伙子找个媳妇是比较困难的。再加上他家的情况特殊,父亲三岁时爷爷就去世了,奶奶含辛茹苦才把父亲养大成人,母亲也是小时候因姊妹多养不起送给他现在的姥姥家的。家穷人孤,少劳缺力,生活十分艰苦。有一年大年三十,会计敲打街门,他母亲吓得哆嗦。但开门后会计告诉说,因他家全年出勤足,积肥多,年终结算还能得一毛多钱,母亲由害怕变为一脸的喜悦。就这样的家境,如不及早托媒提亲,恐怕就得打光棍。
为了能够成就婚姻,奶奶和父母想尽了法子。在两口大缸和一个水泥囤子下面添上稻草杂物,离缸口一尺深处分别装上谷子、麦子、红薯面和杂豆等,又把奶奶和母亲提前几年就借着月光纺织的花格粗布一撂儿一撂儿地摆放整齐,好让媒人和姑娘的家人到家里相家,还提早就准备好了谢媒人的粉条和布匹。
几经周折,终于有邻村一家姑娘的父母同意了。一天晚上,月芽儿挂在了天上,勤生跟着媒人,提着为订亲准备的大馍和布匹,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了女方家里。
女方父母在正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有女方的叔叔、婶婶们也被邀来相看未来的女婿。女方亲属不时地向他问这问那,勤生显得非常窘促,双手都不知放在哪儿好。
寒暄了好一阵子,女方父母示意媒人领他到偏房与姑娘会面。媒人进门撩起了里间的门帘,姑娘见他们进来,猛地从炕沿边儿站起,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跟。
“你们来了?"
姑娘扔下这句话,便冲出了屋子。
勤生的印象,姑娘长着高高的个子,头上扎了两根短辫。只记得脸红红的,却没看清模样。
女方父母见状,一再解释姑娘不是不愿意,只是害羞而已。等他们离开女方家里时也没见到她回来。
在农村,经过订婚仪式,就算确定了婚约。全家人为勤生找上了媳妇而高兴,这个消息也在男女双方的村子里传开。
就这样大约过了两个年头。虽然他们订了婚约,但两个人始终未曾见面,更别说谈情说爱了。
初中毕业了,勤生还想继续读书。在他心里,对这段婚约一直是懵懵懂懂的。
有一天勤生突然提出要退掉这门亲事,立即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僵持一段时间后,毕竟父母拗不过他的执着,勤生的第一次婚约就这样夭折了。
“小孩别贱种,也不觉觉自家啥条件,就准备着一辈子打光棍吧。”如此之类的风凉话语塞满了勤生父母的耳朵。
(二)
高中开学了,勤生背着母亲用粗布缝制的书包,穿越山洞,爬过高坡,步行十多里来到了乡政府所在地的中学就读。
全乡就仅有这一所高中,能够到这里读书也算是有福了。路途远的学生学校才安排住校,像方圆十里八里的学生就只能走读。
勤生和其他走读生一样,每天天不亮就奔波在上学的路上。中午吃的是从家里带着的糠窝或是带上几颗红薯用铁丝串着放在食堂的蒸笼里蒸一下,开饭时就着白开水,不管怎么着,填饱肚子就行。
勤生不怕吃苦,学习也很用功,又写得一手好字,开学时间不长,便在学校小有名气。看吧,每次学校的版报都是安排勤生换写,老师发给学生的讲义都是勤生刻写油印的。他还担任着班里的学习班长呢!
那年月,学校时兴开门办学,让学生与工农相结合。学校决定组织学生去山坡上开垦大寨田,学生需要自带相应的劳动工具,这对走读生来说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
就在要参加劳动的头天下午放学时,一个叫秀的女同学突然塞到勤生手里一本小说,嫣然一笑,扭头就跑了。
勤生怔了半天,打开书本,里边夹着一张纸条:
“明天的劳动工具我给你带好了。"
秀同学也是班委委员,学习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她中等的个头,白静的脸庞,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虽穿着朴素,但浑身散发着一个少女特有的秀气,给人以厚实、沉稳和成熟的感觉。秀同学的家离学校不远,就是乡政府所在地,自然带工具就方便得多。
勤生看着书中纸条上绢秀的字体,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自此之后,俩人在学习和劳动中有了一种少有的默契,似乎双方相遇的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或要做什么。
就这样俩人交换看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书中的纸片也由简单的几个字变为一段话或发自内心的一首诗。
转眼到了毕业的时刻,俩人终于在放学的路上敞开了心扉。秀同学决定让同班同村的闺蜜从中到家里说合。
与双方家长事先沟通后,确定让勤生到秀同学家里和她的家人见面。
这天晚上,勤生提着礼品来到了秀同学家里,先是和她的父母见过面。在谈话时勤生从她母亲的口中得知大人们对这门亲事是持反对意见的。
正在聊着的时候,她的大哥哥回来了,进门就满脸怒气,对着勤生说道:
“你们就不要再说了,我是决不会把我妹子嫁到一个交通不便的穷山村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秀同学把他哥哥叫到另一房间再三央求,他大哥就是不松口。她父亲老实巴交,不当家不理事,闷着头一声不吭。她母亲心软,看不得女儿的眼泪,去做她大哥的工作也还是不行。他大哥在村里是个干部,在家里顶天立地,他的话一言九鼎!
已至深夜二点多钟,秀同学泪流满面地把勤生从她家里送了出来。
天漆黑漆黑的,池塘边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勤生痛心疾首,要不是想到父母的惦记,真就想扑入池塘一了百了。
学校座落在离乡所在地二里多的一个山包上。勤生神情恍惚地向着学校走去。当走到离学校不远的地方,路下有一大片坟墓。突然有一个火球似的明光在坟地里闪过,接着是野猫的嗷嗷叫声,毛骨悚然。勤生顿时毛发竖立,头一下大了许多,浑身像筛糠一样直打哆嗦。
勤生大病了一场。
(三)
勤生毕业回到家中,正好赶上全县普及初中教育,他当上了民办教师。
这算上是走了好运,令不少村民羡慕。勤生虽然还处在失恋的痛苦中,但有了这样一份好的工作,心灵上得到了很大的慰藉。
过些时日,勤生的父母看着与儿子同龄的孩子都已订了婚约,自个的孩子折腾来折腾去到现在还没有个着落,给他提及此事,但勤生还是那样地冷漠。越是这样,勤生的父母越是着急。
也就在此时,村里未婚的团支部委员柳青向勤生抛出了橄榄枝。
柳青是初中毕业,人长得一般,可家庭条件较好,父亲又在县里机关工作。要不是勤生当上教师,像她家这样的条件是绝对不会看上勤生的。
柳青背着父母托人捎信让勤生家上门提亲。
勤生的父母甭提有多高兴了,赶紧准备了礼品,托了个媒人到女方家说合去了。
过了一天又一天,一直沒有女方的回话,勤生父母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一天晚饭过后,媒人匆匆地来到家里。勤生父母赶快将媒人引进屋里,得到的是个很不好的消息。
原来女方母亲这几天去找算命先生合婚去了。说是勤生和柳青俩人属两宅婚,加上勤生家的家庭条件与她家相差甚远,更有话说勤生长得又瘦又丑,满脸一张嘴。一家人合计这门亲事绝不能成。柳青本人虽然对勤生有意,但她顶不住全家人的反对,也只能就此作罢。
听到这里,勤生的母亲如五雷轰顶,一下瘫坐在炕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儿子真的要应验邻居们说的风凉话了吗?
第二年,国家恢复高考。勤生发奋努力,一边教学,一边挑灯夜战,终于如愿以偿成了一名“公家人”。
一时间,这个偏远的小山村轰动了,十里八乡的媒人都来提亲,甚至有的把姑娘带到了村里。勤生的母亲头晕了、眼花了……最后,还是勤生当家,与本村一名漂亮贤惠的姑娘结了婚。
后来,勤生说过一句话:人的出生是无法选择的,生在穷人家的孩子就活该打个光棍?!长在山里的孩子就别娶个媳妇?!我就不信这个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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