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把脏衣服扔出来，我给你洗一下。”刚到后院门口就听到了母亲说话的声音。

“这个老二，学习不好、家务活不愿干，连自己的衣服都懒得洗……”这样想着，他一步跨出门外，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弟弟。与此同时他看到妈站在淋浴间门口，面前放着洗衣盆。

他“妈”字还没叫出口，淋浴间里传出了一个带着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声：“不、不用了，等会我自己洗。”

“让你拿，你就赶紧拿出来，哪来的那么多废话！”男人这么一说，母亲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声说道：“我就纳闷了，浇水怎么还把自己给弄到水渠里去了？”

母亲面对着淋浴间，注意力又在里面的男人身上，她根本没有察觉到郭兴福已经来到后院。此时的郭兴福也是尴尬了——这个正在洗澡的男人是谁？一边想着赶忙退回了杂物间，凝声静气想一看究竟……

他刚站稳脚跟，就看到淋浴间的门缝里“飞”出了一件衣服。母亲拾起衣服抖了一下，接着喊道：“裤子呢？还有，裤头背心也给我。”

“不、不用了，这些我自己能洗。”男人似乎有点难为情。

“自己能洗？既然自己能洗，狗腿颠上跑我家干啥来了？”母亲把衣服放进洗衣盆里揉搓着。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这句话的尾音明显带着调侃的意味。

淋浴间里的男人没有出声，那道门却打开了一道缝，几件衣服先后从门缝里“飘”了出来。母亲把衣服捡过来放到一边，又重复起了刚才的动作。郭兴福看着母亲一起一伏的背影，十几年来这个画面早已定格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只是此时的画面中没有了父亲。看着自己母亲在替别的男人洗衣服，他的心里一阵酸楚，眼眶里泛起了泪花……

“我才一个月没有回家，家里怎么来了个陌生男人？老二干啥去了，他应该清楚是咋回事。”郭兴福想去找二弟了解情况，他觉得母亲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不简单。

“吱扭”一声，随着淋浴室门被打开，郭兴福不由得止住了脚步。他返身回来隐在门的一侧，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居然想在父亲去世一年后填补他的空缺。

“头发里弄得全是沙子，洗一洗舒服多了。”男人从淋浴间里走出来，用五指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从说话的口气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很不错。只见他一米六几的个头，光着膀子，下身穿藏青色短裤，趿垃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

看到男人的第一眼，让郭兴福想到了陈列在某博物馆的那具来自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木乃伊。他通体呈棕褐色，干巴巴的皮肤看起来毫无弹性，就像一副人体骨架上包裹了一层牛皮纸。两侧肋骨凸起，细胳膊细腿，细长的颈项上顶着一只干瘪的脑袋，像极了一只提线木偶。也许是太瘦的缘故，反而显得那张嘴特别大，一口黄牙暴露无遗……

天呐，这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怎么能配得上拥有父亲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和父亲的高大魁梧相比，他是那样的弱不禁风；和父亲的英俊潇洒相比，他是那样的浅陋猥琐……

“怎么就掉进水渠了？”母亲一边洗着衣服，问道。

“不太宽的水渠，我估摸着能一步跨过去，谁知道就差了一点。”男人搬来一只小木凳坐在了一旁。

“就你那二尺长的小短腿，还想着一步跨过去呢，真是太自不量力了！”母亲说着话禁不住笑出了声。

“哎，不是说老大一般都是早上回来吗？你赶快准备做饭，我去杀鸡，鱼昨天就腌好了。”男人没有接着前面的话题说下去，却想到了郭兴福回来的事。

“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忙咋就给忘了！都是你添乱……”经他这么一提醒，母亲才想起了郭兴福回来的事。她忙不迭地起身，湿漉漉的双手在衣襟上擦来擦去，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哎，老大回来你可要好好解释解释……”男人朝鸡棚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讨好地笑着说道。

“你放心吧，老大是个懂事的孩子……”母亲看了一眼光膀子的男人，说道，“你赶紧把衣服穿上，让孩子看到多不好意思！”

男人讪笑了一下，从凉条上取下一件月白色衬衣穿上，而后向着鸡棚走去。母亲看了一眼菜地，稍加思索便开始摘菜了。郭兴福悄无声息地回到前院，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堂屋正中的供桌——那里放着祖宗牌位和父亲的遗像。一年来他习惯了，回到家必然要看看镜框中的父亲，和父亲做一次无言的交流。

这一看不要紧，望着空荡荡的供桌顿时令他怒火中烧。他想跑到后院里质问母亲：“你怕了？你不敢看父亲的眼神，你以为把父亲的遗像给放起来就心安了？你永远都逃不脱良心的谴责！”

“兴福，你回来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说话声。

郭兴福本想去找母亲理论一番，听到有人在身后说话，一下子泪奔了。他哭喊了一声“二叔”，一头扑了进来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