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台播报，预计今天下午将会有大雨，请外出的旅客注意安全。”
中午，我呆呆地坐在小镇火车站外的长椅上，天气预报的声音听了不知多少遍了，抬头看看天空，黑云将至，太阳识趣的躲了起来，雨前的闷热气流肆意的进入鼻孔刺激大脑。我斜靠在栏杆上，点着一根烟，呼出阵阵烟雾飘散开来，没一会的功夫，地上的烟头群便多了一个新朋友。
“接下来怎么办？雨啥时候停？”我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自从离家以来，麻烦事也算碰到不少，倒也没像今天这样：前几天遇上冰雹，列车因为这鬼天气而推迟，旅行计划也被打断了。在车到站前，我还是先找一个避雨之处为妙。
黑云终于是来了。幸运的是，我提前转移到了车站外面的旧店铺里，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般走运，店铺外的几个老汉迟迟不肯收摊，其中一个黝黑的坡脚老汉尤为显眼，大有与老天狠狠较劲的态势。雨滴渐渐打在了他的身上，顾不得后背发凉，坡脚老汉推着自己的满载苹果的三轮车，在跌了一跤后吃力地来到避雨处，顾不得抹去身上的泥水，转身开始用身上仅有的干净衣服精心擦拭他的苹果，就像呵护自己刚满月的独子一样，还不时喃喃自语道“不能坏啊，不能坏啊……”。“这么多苹果要擦到啥时候，先歇会吧”我随口说着，坡脚老汉转过头来，用他那褶皱老脸上的没有光彩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忙他的“大事业”。
“你跟他说这个没用，他耳朵不好”旁边一个瘦高个儿的卖姜老汉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卷，一边咧着嘴说着。“好多年了，风里来雨里走的，没啥奇怪的”另一个细眼老汉蹲在他那装点心的小推车旁边，摊开烟纸，在高个儿老汉的烟口袋里顺手摸了一把烟叶，卷好后顺手借了个火，眯起眼睛美滋滋的享用着，吐出一轮轮白蒙蒙的烟圈来。
风渐渐大了起来，雨声盖过了街里的嘈杂声。
“这雨得啥时候停啊，好几天的雨一直下，镇子疫情刚好点，这赶集的日子的，还见不着日头儿。”
高个儿啐了一口唾沫抱怨着，
“再下雨，你那姜就给泡烂了，不像咱这行当，你要不跟我一起一起干得了咱们分红好商量。”
细眼老汉咧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线调侃道，还歪着头问我:“小伙子你说是这个道理吧。”我只得笑笑表达看法，
“得了吧，跟你干能赚几个钱，你不又是赔光了钱才来卖货的？连着下雨都白忙活，还卖个啥”
“诶呀呀，你在这儿住了几十年啦，晓得我前些年，那可风光嘞。”
细眼儿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不料高个儿直接打断道，
“你当初的生意早就臭了，多少年了光吹，现在日子过得啥光景自己心里不清楚？前俩月你邻居老李他家二小子买了车，我可记得你当时那个谄媚样儿，你娶媳妇儿的钱多少年了没还人家哩。”
“那我前年……”
轰隆一声闷雷，打断了二人的唇枪舌战。
在他们两个谈论“发家致富”时，坡脚老汉只顾擦着他的苹果，这时，我注意到，老汉的苹果中有几个坑坑洼洼的果子，有的也缺了一大块儿，里面已经泛黄，看来有些时日了。正当我想靠近一探究竟时，坡脚老汉慌忙挡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颗擦得干干净净的苹果，硬塞到我手里，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生怕我揭穿他。随后立刻把那些被发现的“秘密”利落地处理掉。没一会，身后传来坡脚老汉的声音,“小伙子，麻烦帮我看下摊子，我得赶紧去趟超市，晚了就买不着米啦”坡脚老汉一边憨笑一边拜托，满脸的褶子尤为醒目，在得到我的点头以后才肯放心的离开，在雨中还三步一回头看看他的宝贝摊子。
“他就这样，累死累活的，能赚着几个钱？”
见他走远后，细眼儿开口说着，一旁的高个儿扔掉烟头，点了点头像是肯定了细眼儿的话。
“你说他当时在部队上成了残疾，现在就种这点苹果，起早贪黑的下力气，下冰雹还给他砸了……”
细眼噗嗤笑起来，缩着脖子看了一圈，见没人又开始了“高谈阔论”。“你说，他要是老老实实的在部队里待着，好胳膊好腿的多好，非得闹这个，退伍了还说要自己干活养家，用退伍费买了块树林子，前些年我说让他把林子卖了跟我一起赚钱，他还不乐意你看看，”
“那不是因为你的那个啥来着？诶呀我想不起来了，反正就是个赔本买卖，谁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啊。”高个儿皱起眉头来，耷拉着脑袋用黑手指头摩擦着地上的烟头。
“诶呀你老家伙老糊涂啦，我当初走南闯北的见过大世面，高风险高回报，再说啦……”
又一阵雷声，强行关上了细眼儿的话匣子。
坡脚老汉回来了。见他拎着一袋米，细眼儿第一个站起来笑着说,“诶呀呀，等会再去啊，下着雨呢，别淋坏哩。”坡脚老汉只是把米放在车上，随便冲他点了点头说了句“雨会停的。”“谢谢你啊小伙子。”他对我说道，说完又往我手里硬塞了俩大个儿的苹果。“我自己种的，可甜哩。”我瞥了一眼旁边的细眼儿，见他转过身，高个儿也在一旁耷拉个脑袋。坡脚老汉将苹果塞到我包里后，接着收拾起他的苹果摊，那个忙碌的身影又回来了，准备开始他风风火火的“大事业”。
雨停了。
夕阳透过清新的空气，和斑斓的彩虹一起拥抱了小镇。坡脚老汉重新出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的眼睛中充满了光亮，我问他今晚打算几点回家，他又憨笑着告诉我等卖的差不了就收摊。只是不见了细眼儿和高个儿，或许他们在另外一条街上，也或许早就走了。
火车到了，我盼望许久的旅途得以再次启程。我静坐在车中，透过玻璃看着雨停后的彩虹渐渐远去，听着悠悠汽笛声与吆喝叫卖声夹在在一起，小镇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包里还有坡脚老汉的苹果，沉甸甸的感觉，满含着坡脚老汉对生活的无限希望。我拿出来一个，轻轻抚摸着这散发出淡淡果香的光滑饱满的果实，咬了下去，“真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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