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是往年景,径是旧时径。徘徊复徘徊,不见您身影。花草香依然,涕泪纵长空。天空无颜色,孤鸿独悲鸣。”春末五月,又回到门前的这条路。路上没有了那个期盼的身影。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只有门口这条路荒草凄凄,静默无言,陪我暗自神伤。
门前这条路,母亲走了一辈子,最后也没有走出去。
五十多年前,就是从这条路上,村里迎娶了一个漂亮的姑娘,细高挑的个子,两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迎到一间破旧的茅屋里。第二天,她就开始风风火火忙里忙外。她,就是我的母亲。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挑起了全家人的生活,走过一段很长很长的幽暗岁月。那些困苦的岁月沉甸甸的,压在母亲的肩头,压出了坚韧,压出了干练。那时每当清风抚摸着微亮的晨曦,母亲已经在田间地头劳作。每当夕阳收起最后一缕微光,母亲才伴着星月回家。母亲用她单薄的双肩把我们家从一间破茅草屋挑到三间大瓦房,再到五间,再到平房。母亲挑起的是我们一家人的日子。母亲的肩膀是山,挑着山一样的重量。
母亲无数次地走在这条路上,下地干活上街赶集都从这里穿行。她一次次见证着路边的树木发芽了,吐绿了,苍翠了,发黄了,凋零了,而后光秃秃地静默着。在这条路上,可以看到时光走过的脚印,在时光的脚印里重叠着母亲无数的脚印,无数滴汗水在脚印里发亮。母亲每天都用脚印在丈量着人生。我们的生活在母亲密密的脚印里丰实起来。我们兄弟姐妹们都踩着母亲的脚印走出了这条路,走得很远很远。
于是母亲经常站在这条路上张望远方,这身影定格在时光里,定格在这条路上。那身影像树一样长在路旁,也长在我们的心里。
走在这条路上,不由想起路两旁的树园里,到了夏天的晚上,有无数的知了声声鸣唱。母亲每晚拿着手电灯在树林里一遍遍地穿梭,只为捉知了的幼虫“爬嚓”,她能一遍一遍地走到深夜。然后一个不舍得吃,把它们全部冻在冰箱里。每当我们回去给我们做一顿惊喜,她满眼含笑,看我们香喷喷地吃,那满足的神情是天下最美的婉容。每天深夜在林中寻觅,每看到一只“爬嚓”,母亲脸上也是这种表情吧。那浓浓的夜色中,母亲在爱里穿行,黑夜也多了不少温情和爱意。母亲就这样把一顿顿美味,耕种在我们的味觉之中,当我们在外漂泊之时才发现,她在我们的味觉里种植的是一片葳蕤的思念和乡愁。如今,那一顿顿母亲的味道都化为苦涩的泪水在心里默默流淌,那袅袅炊烟从心底升起,化为垂泪的诗句,飘着这条路上,久久回味,久久不散。
多少次,我们想把母亲接到外面的世界里,让母亲走出这条路。说也奇怪,走出来的母亲在外住不了几天就会精神蔫蔫的,甚至生起病来,不停地闹着要回老家。似乎那条路是一张网,网着她的心,牵着她的魂,一离开那片土地,她便心里空荡荡的。只要踏上故土,踏上那条路,母亲便活泛起来。那树,那花,还有那棵棵庄稼都活泛起来了,母亲就像路边的树一样,一回到土地,整个生命都绽放出最美的状态,和谐,温暖,熨贴,舒心。
五十多年后,在这条路上我们送母亲去了天国。这条路见证着母亲的一生,默默地延伸向远方……
每当想母亲的时候,我就回到这条路上走一走。路边的鸟鸣在讲述着母亲的故事。一草一木都记录着母亲的身影。我轻轻走在母亲的脚印里,就像和母亲在喁喁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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