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只见过一次海。在我意识快要殆亡的时刻,我只有一个想法,去看大海。难过的是我就静静的躺在白蓝条纹铺就着的1号病床上,不能动,不能表达。偶,值得庆幸的是我也感觉不到疼痛。
我其实不住1号病床。我刚来医院的时候,是在靠窗的4号床上。4号病床正对的天花板上有悬挂着的拉式点滴钩子,正好适合我这种每天都要大量输液的病人。那些支架紧张的病人有时不得不坐在我旁边和我共用。可惜我是不会给他挪一点空间的,只好委屈他在3、4号病床的过道间挤个小板凳。
继1号床被抬到停尸房,撤走了50元定金的被褥之后,2号床的老太太就挪到了1号床上,而我住上了2号床。现在1号床的老太太耳朵有点背。
孙女问她,肚子饿吗?
老太太软儒儒的答,好 ,都好呀。
孙女给她说,老太太年轻时穿着那翠绿色连襟旗袍的样子很美呀,她特地复洗了一张照片带过来。
老太太直喊,肚子好饿。
留我自己独自在这乐呵呵。我想起自己的妈妈。我七岁生日那天,妈妈就穿了蓝色的琵琶襟旗袍,还特意给我制了一身乳白色底色绣着金黄丝线猴子的绸缎唐装。走在路上,感觉两人洋气的不得了。
我猜是晚上的时候,护工开始每天的清理工作。我感觉到糙布从脸上擦过。我偷偷的像外面的世界做鬼脸。也是现在我不用羞愧要去解决生理。毕竟他们都知道我需要怎样的护理。萦绕我一整天混杂着尿骚的味道淡去了不少。
这股混杂的味道有旁边桌上的鲜花,和A202病房里水果的腐烂味道。这种种味道企图包裹我,感化我。新鲜的想让我死亡,腐朽的尝试让我沉睡。不,我不能,我告诉我自己。生命不是这个样子的。生命要长盛不衰。从来不是鲜花的始兴末亡之态。生命一直都应该是橙黄发亮,幸福暖溢。
我第一次见大海的时候,就是那种的金黄色。太阳一点点从海平面升起,倾洒在海上,从远处一波波的金黄色海浪荡漾到我的眼前,又慢慢划开。我脱下鞋袜,卷起裤角,走向海的里面,海水亲吻着我的脚趾,脚面,以及膝盖。我感受到它很爱我,它在欢迎我。
妈妈在沙滩上喊,阿木,快回来。
我看见自己开心的转身就跑,跑向妈妈身边,边跑边说,妈妈,妈妈,我要去学游泳,游的比那些正在海里仰泳的人还要好。因为我要游到金黄的深处。
昨天晚上,1号床的老太太很急促的呼吸,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呼哧呼哧的说不出话来。我听到她向我呼救,手指乱抓,长长的指甲都掐进了我的肉里。奇怪,我感觉到了疼。
所以,今天早上,我转到了1号床。我想,不行,我一定要再见一次大海。我不要我的身躯了,我要抛弃我的肉身。我轻易的推开了A202的病房门,我走啊走啊,日落后走到了我去过的小径湾那里,海水深蓝,海风袭人。远处的探光灯照不到我金黄的大海,它在哪里?不,这不是我的海,我要去找我的海,它就等在远方,它在向我招手,它在欢迎我。
我走进大海,它再次用它广博的胸怀拥抱了我。我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像大鱼一样游动,真好,我要去找我的金黄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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