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一

热浪和下水道的恶臭味一起扑到我脸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到了莲花县。

前天晚上我还在和客户把酒言欢，电力公司的谢总只因我看了眼手表，就让我自罚三杯，说我跟兄弟喝酒不专心。其实我确实是想早点回去，晚了老婆又要和我吵架，而我不想吵架。三杯酒而已，对我来说不过是毛毛雨。小时候，总听姥爷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我寻思酒要真是穿肠毒药的话，那我应该死了千八百次了。

第二天，虽然我还迷迷瞪瞪，宿醉未醒，但我仍像被上好了发条一样，准时起来给老婆、孩子和自己做了早餐，三个速冻包子，三个白水煮蛋，还往杯里倒了三盒临期牛奶，因为老婆说牛奶倒杯里才好喝。虽是一大早，可六月的深城早已不复春日的温柔，包子在蒸笼里蒸，我在这方寸的水泥笼子里蒸，包子和我都有一个炙热的未来。洗漱完后顺手将昨天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并赶紧手洗了换下来的内裤，说实话，要不是怕老婆念叨，我早一股脑扔进洗衣机了。

上班路并无特别，和往常一样，公交仍旧那么拥挤，一上车，各种包子味儿、馒头味儿、汗味儿还有狐臭味儿一起扑向我的嗅觉神经，我机械的刷了公交卡，把下巴上兜着的口罩提了上来，找了个落脚地，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提着自己的包子鸡蛋和牛奶，一路颠簸。

到了公司，我例行打开邮箱，看看有没有客户的指示和领导交代的任务，然后就看到了人事发的裁员邮件，标题特别醒目，“裁员通知”四个大字方方正正，宋体三号加粗标红，特别刺眼，生怕我看不见似的。说实话，看到邮件写着“温志堂你好，由于公司业务的调整和优化，您的工作将会被取消”时，我的内心竟毫无波澜，就好像被冻住的湖面，一丝涟漪都没有。但许是醉酒导致的后遗症，我突然口渴难耐，只记得那时我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椅背哐的一声撞到了后边小张的工位，按照往常我肯定会说声“抱歉”，但那天我没空理会她那不耐的眼神，迅速抄起水杯跑向了茶水间。渴，真的是太渴了，我就像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鱼，迫切得到水的滋润。

其实说起来，我现在能在莲花县，也多亏这次裁员。鉴于我为公司兢兢业业的付出，或者说兢兢业业的喝酒，我拿到了六个月的工资补偿，这对我捉襟见肘的生活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上午收到的裁员邮件，下午补偿款就打到了工资卡上，让我不禁感叹原来公司也有这么高的办事效率。

我自认为是一个老实人，但在这个时代，“老实人”仿佛是个贬义词，谁都不想和它沾边。可我不一样，打小我姥爷就告诉我要踏踏实实做事，堂堂正正做人，所以别人说我是个“老实人”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在夸我。可没想到老实人也有一天会不老实，比如被裁员的这个晚上，当我看到满街的霓虹，天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时，我突然觉得我不属于这里，我不属于这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人生第一次我感到如此茫然，那些所有说我“老实人”的夸赞仿佛都变成了一张网，从四面八方裹挟着我的身体，越勒越紧。

这一刻，我突然不想回家了。

于是我第一次对老婆撒了谎，打电话跟她说公司派我到北方出差，没有三五个月回不来，让她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别总买临期牛奶。她只说了声“哦，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原本我还担心她会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收拾行李，这下子想破脑筋准备的借口都不用说了。挂了电话我感觉如释重负又苦涩怅然，我和她之间这点点的星火忽明忽灭，不知何时会突然归于寂然。打开微信，只能默默的给她转了这个月的生活费。

多少年了，打从有了手机购票，我就再也没来过售票厅。这里的枯萎早已注定，一如我的爱情，覆灭早已有迹可循。

我迫不及待的买了张去往烈城的火车票，凑巧晚上九点多出发，这让我感觉原来我的生活中还是有一丝丝幸运的。我站在候车室，小心翼翼的捏着这张火车票，此时它仿佛化身成了一只无形的手，把我往烈城莲花县推，我不得不去，我也非常想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