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爷爷，咱们不在上海了，我想回老家上学。”
这是弥留之际，初二的卢杰最后的遗言。
他的身上插满了管子，内脏已经被农药侵蚀腐烂。
家人尝试用勺子、吸管，想尽一切办法，想给他喂上一口水，想留住他年轻的生命。
却未能成功。
卢杰死了，死在摩登繁华的大上海，死在青春正艳的14岁。
死于年轻而敏感的自尊被一次次无情地践踏。
死于贫穷。
（抢救中的卢杰）
2
喝下农药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他不想死。
“奶奶，我喝农药了，赶快叫120！”躺在地上的他一边呕吐，一边对赶来的奶奶道。
只剩半瓶的“敌草快”横窝在小河边的杂草中，流出棕褐色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奶奶吓得六神无主，连扶了几下，没能扶起来。
闻声赶来的爷爷和爸爸赶紧将他扶起来，送到上海市嘉定区南翔医院，随后转到上海市同济医院抢救。
洗胃、肾透析……
疼得浑身痉挛，少年咬着牙一声不吭，他想活着。
最终，他还是走了，抢救的医生和护士都哭了，为少年的坚强而哭泣，为如此年轻的生命的逝去而哭泣。
生命的最后时刻，少年的意识逐渐模糊，压抑了一辈子的他开始口齿不清、情绪激动地说起在学校被歧视、被辱骂、被打……因为脸上的三颗痣、因为穿的鞋子太破、因为爷爷是骑三轮的……
……
一个小时后，少年终于停了下来，他累了。
“爷爷，咱们不在上海了，我想回老家上学。”少年最后说道。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那就是家乡的方向，那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卢杰的家）
3
现年14岁的卢杰出生在上海，在上海长大，一生从未离开过上海，但是上海从来不是他的家。
20年前，卢杰的爷爷从河南老家来到上海，以种植果蔬与捡废品为生，郊区的一间简易棚屋，便是他们的家。卢杰的父亲是第三子，也随同来沪。
卢杰五岁那年，父亲因养家的压力而监守自盗，锒铛入狱，这个案件上了当时东方卫视的社会新闻，成为热点。
母亲随后离开，远赴他乡重组家庭，将五岁的卢杰和六岁的姐姐留给了爷爷奶奶。
患有脑梗、心梗的爷爷，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奶奶，卖着蔬菜、捡着破烂，勉强维持着两老两小的生存。
直到今年，入狱九年的父亲才重获自由。
父亲入狱，母亲改嫁，破碎的家庭，艰难的生活，这便是卢杰的全部童年与少年。
（卢杰家的厨房）
4
家庭贫困、成绩极差的卢杰一直是老师、同学眼中的“问题学生”。
而按照上海市的中考政策，卢杰这样的随迁子女必须回老家参加中考，留在上海只能参加中职校招生，在学校里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三颗痣’，你丑得真极致。”
“你爷爷是捡破烂的，骑三轮车的。”
“劳改犯的儿子。”
“哇，20块的高档鞋子！”
……
在同学们的口中，卢杰很能忍，即便被欺负了，也往往一声不吭。
然后，那些欺负他的人就说：
“你很牛啊，你很拽啊，坐着不动啊……”然后接着提他的家人，继续侮辱。
卢杰实在忍不住了就跟对方打架，但他从不告诉老师。
每当爷爷骑着运蔬菜、收破烂的三轮车来接他，卢杰都会躲在附近商铺的大柱子后，等同学们都走完了，才出来。
也许少年能忍受物质的贫穷，但是十来岁的年纪又如何能将他人鄙夷的目光、恶毒的讥讽视若无睹。
曾经有一个同学，情况与卢杰相似，都是外地户籍在沪就读，从小学起，两人就是好朋友，在冷漠的大都市，两个孤独的少年相互取暖。
可是在六年级的时候，唯一的朋友转学回了老家，卢杰的世界只剩下灰暗，还有那永不停歇的鄙夷与嘲讽。
（卢杰家的餐桌）
5
去年，卢杰偷拿了爷爷的1800元钱，因为害怕，当夜没有回家。
找不到孩子的爷爷奶奶只好选择了报警，当第二天有学生告诉爷爷卢杰在网吧的时候，爷爷赶紧让他联系卢杰：“你跟他说，爷爷奶奶不怪他，让他赶紧回家。”
下午，卢杰回家后，爷爷没有提起钱的事情，而是订了家饭馆，带他吃了顿好吃的，给他压压惊。
三天后，爷爷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说卢杰带手机上学，被没收了。
爷爷到学校后才知道那1800元的去向：1000元买了个OPPO的手机，500元请同学吃饭，还剩300元没花。
后来，老师上课的时候会提这件事进行教育，那几个平时欺负他的人更是到处说，他成了全校名人。
（卢杰和姐姐的书桌）
6
悲剧的导火索是一个笔袋。
11月14日下午第1节课前，卢杰和一位同学在玩耍的过程中，将另一同学的笔袋扔到了楼下，捡上来后发现笔墨水渗透出来，把笔袋弄脏了。
班主任接到报告后，将两个扔笔袋的学生叫到办公室进行教育，学生也认识到了错误，将笔袋洗干净，进入教室上课。
14:00，今年才出狱的卢杰父亲接到了班主任的微信消息，让他去学校。
卢杰的父亲不停道歉，说今天有事没法去学校，并约好19日再去。
下午六点，卢杰返回家中，父亲问他老师反馈的问题，他一直不说话。
因为带得少，也没管过，看卢杰不说话，父亲也就不好说什么，离开房间，继续去屋外修缮房屋。
此时，爷爷在蔬菜大棚里劳作，奶奶在厨房摘菜。
过了一会，卢杰跑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意识到不对的家人赶紧分头出去寻找。
晚上7:30，奶奶在离家100米远处，发现了躺在小河边的卢杰。
旁边，是一瓶喝了一半的“敌草快”。
远处的大上海早已霓虹闪烁，灯火辉煌，朦朦胧胧间，仿佛一个庞大而妖异的魔鬼，随时择人而噬。
7
卢杰去世后，他的叔叔找到学校，问一个同样受过欺负的学生：“他们是瞧不起外地人吗？”
男孩回答：“是瞧不起我们穷吧。”
新闻来源：津云微信公号《14岁河南籍上海初中生之死：咽下去的农药，咽不下去的“嘲笑”》（11月20日）《走上绝路的中学生：待不下去的上海，回不去的‘老家’》（11月21日），中国新闻周刊《14岁‘河南籍上海初中生’之死》（11月23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