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元年,天显异象荧惑守心,祸星位置,正指建康,使朝野纷乱。
南梁本就动荡,再逢此天地异象,致使君臣离心,朝野之间,一时剑拔弩张。
又二年三月望日,帝御文德殿,方升座,殿前狂风骤起,一阵黑烟吹入殿内,化作大玄蛇缠绕于横梁之上,那玄蛇吞吐黑雾,端视武帝。旋即,从梁上飞将下来,蟠于龙椅之上,冷眼逼视,吐信如剑。武帝惊倒,百官俱奔避。须臾,玄蛇不见,天降惊雷,暴雨不止,冰雹肆虐,半夜方止,毁坏广夏千万。四月,天灾人祸不止,庐州地震;舟山海水泛溢,沿海居民,尽被大浪卷入海中,更有海中精怪,上岸强掳生民,以之为食。六月朔,雄鸡化雌,黑气十余丈,化孽龙飞入文德殿。七月秋,有白虹现于玉堂之上;五原山峰,尽皆崩裂。
种种不祥,非止一端。朝野动荡,恰好给了候景犯上作乱的机会,他伺机而动,广杰党羽,策划夺宫叛变。
太初三年,侯景借清君侧为名,起兵叛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建康,囚武帝于露台。
萧太子料敌之先机,趁夜率领禁军搏杀,逃离帝都。
侯景不满,屠戮皇城贵族,以泄私愤,更掠夺金银无数,他之麾下不遑多让,施兽行,妇孺尽遭凌。史称侯景之乱,波及之广,使江南百姓流离失所,死者枕藉,三吴富庶之地,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自此,南梁再无乐土,除却那烟花柳巷,依旧酒消肉靡。有道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如此类者,南朝四百八十寺,世间沉沦,僧者依旧阿弥陀佛。
是日,护国寺,万僧诵经,与往日无异。
忽闻洪钟哀鸣,大殿高阙被人奋力开启,在众僧讶异间,一僧慌乱步入。
那是一位惠字辈武僧,法号惠觉,佛门辈分极高,佛法在众僧之间更是出类拔萃,钻研佛法已有小成。
“方丈,侯景叛军杀到!”身受重伤的惠觉甫一冲入大殿,神情惊恐道。
诵经声,戛然中止。
唯有少数老僧入定禅修,双手合十,闭目如陷死寂,仿佛大限将至。
在众僧慌乱的眼神中,惠觉栽倒在地,血溅三尺,背后伤口触目惊心,连着黄色僧衣,整个后背被一刀劈开,深可见骨肉,并不时有黑色煞气流出,如同鬼魅冲向众僧。
庄严佛堂上,竟出现如此血腥场面,让一些未见世面的小沙弥,心生恐惧,怕的哭爹喊娘,那还顾得什么如来佛祖,仿佛这时候,“亲娘咧”比啥都管用。
“啊!……”一位小僧噤若寒蝉,被黑煞吓得失声,拿起的法器更是失手落地。
见到尸中妖祟作乱,一群武僧持棍而出,护在众僧之前,他们周身佛气激荡,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威,黑色煞气顿时被压制。
但几位武僧心中惊惧,若非惠觉修习过金刚不坏神功,在他走到大殿之前,恐已爆体而亡,而以惠觉之能,很难想象谁能伤他至此。
可见敌人之实力,恐怖如斯。
黑色煞气弥漫的同时,恐惧同样深入人心。
“阿弥陀佛!此刀煞气极重,竟有嗜佛之能,可破一切佛法,难以想象,其刀下造下多少杀戮,才锻就这口绝世凶器。”有高僧合掌,神色悲悯道。
“善哉!善哉!我已然看到自己的终点,但生与死,轮回更替,又是谁主沉浮?”
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生死时刻,有人贪生怕死,心生退意;有人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也有人朝闻道,夕死可矣。
“叛军攻来,可怎么办,我还不想死啊!”
“快跑吧……”
大殿开始混乱不堪。尤见血光之灾,许多小僧惊魂未定,瞳孔扩大失去颜色,他们心生畏惧,整个身体都在哆嗦着,恐惧已深入他们的脑海,血腥的场景在不停浮现。
这也难怪,大殿之中,有许多人都是为了躲避徭役,又或是为了糊口苟活,才来此出家避祸,对佛的概念不过停留在几句“阿、弥,陀、佛”的口号上。
在众僧慌乱之际,死去的惠觉,尸身开始散发不详,虽在几位武僧的压制下,煞气仍然从死者背后的伤口处渗出,使佛气泯灭,更有肉眼无法看见的细小刀芒,从尸身中不停窜出。
惠觉是强忍着最后一口气给众僧报信的,他体内生机俱灭,残存的佛气在被刀煞吞噬殆尽后,血肉瞬间腐蚀消融,只余僧衣裹着漆黑的骨骸,诡异地呈现在众僧面前。
“山门恐已失守!”有高僧双掌合十,悲悯道。
护守山门的众武僧,恐怕凶多吉少,显然易见,敌人放惠觉回寺,只是让他报个口信而已。
此时,数道乌色刀光,如细长的黑鱼儿,游离在虚空,它无声而起,不惧任何神圣的佛气,最终幻化一柄乌刀,霸道地向几位武僧飞斩而去。
轰!
佛光凝成的金色墙体,竟难以抵挡而瞬间破碎。数位武僧被击飞,留存在惠觉体内的一式刀决,此时真正显山露水,更是无言的战书。!
见乌光已至,护国寺方丈身化怒目金刚,作狮吼状,慨然而上,修长的须眉如银色狮鬃飞舞,庄严雄浑,他右手成爪,钳住那口瘆人的乌刀,在衣袖鼓胀间,即徒手捏碎乌刀,更从乌刀中感受到来者的意志。
是霸道,与不灭!
那方丈骨瘦嶙峋,须眉已雪白,却是风骨奇伟,身上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其声如雷,以高深佛法,催佛门狮子印,作狮子吼,“众僧,护寺!”
宏浑佛说震彻整个山门,更是当头棒喝,使数千小僧定神觉醒,临敌破阵。
因佛法显化,方丈周身,凝聚黄金狮子相,手出玄式,獠牙尽露,不再菩萨低眉。
此时,门外传来金戈铁马,以及呼号之声: “众秃驴,还不出门投降!”
莽夫之声,天震地骇,仿佛让整个大殿都晃动起来。
佛门清净之地,岂容妖魔造次,众僧怒气难抑,无名火顿生,各执法器,又或是赤手空拳,蓄势以待。
门外却毫无动静,尤听风籁之声,不绝于耳,双方临高阙而对峙,时间似已凝结。
“吾乃南梁大将,魏央离是也。妖僧再不出来投诚,休怪吾等放火烧寺!”魏央离高声叫嚷,身下高头大马,因躁动不安而来回迂步,并不时打着响鼻。
叛军逼上山门,出言不逊,更是扬言放火烧山,众僧郁气难抑,恨不得与叛军鱼死网破。
“佛门大劫,已无可避,我等缘尽,众人离去随心。”方丈老和尚慈眉善目,却是意有所指,更是有意无意间将目光瞥向殿内一角,旋即,闭目凝神,示意武僧打开殿门,欲伏魔而去。
佛门僧人最重因果,祸福无门,唯人所召,武帝兴佛却致灭佛禁绝,皆是因果报应。人世不得安宁,而今佛土将裂,若是伏魔不成,亦可追寻佛祖脚步,成为他最后的宏愿。
沉闷的声响,寂寂重门掩开,殿外兵士森然列阵,却见,一杆锡杖破空飞出,它被佛光所包裹,直入敌阵,旋即没入石板中,更是惊起一阵金色狂风,掀飞叛军数十人。
看清那法器,魏央离强勒住受惊之马,眉峰暗蹙,感到极为棘手,此行恐将暴露他的真正身份。
“也罢,就让我会会这佛门至宝的厉害。”魏央离随之喟叹,他并非人族,以此身份瞒天过海,可若是毁去这具躯壳,多少可惜。
那锡杖四股十二环,四股即寓意四谛,环应佛门十二因缘。传闻锡杖皆是成佛证道之人所铸,常执持锡杖,可不断亲近佛法,体悟万行。它是佛法的延续,慧焰的相传,持此杖即持佛身,万行尽在其中。
在魏央离接近锡杖时,十二金环在颤动,大环中心装饰的金佛,散发出耀眼的金光,朦胧中,金色的佛影由小变大,大唱梵呗,如佛祖亲临!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金光、佛影,无由而来的心经禅唱笼向叛军,收摄心神,驱除邪碍,消弭晦暗。
叛军心神荡漾,心中杀戮欲念顿时消减几分,不由后退,即是那魏央离,也不敢撄锋,认真打量这杆特殊的禅杖来。他知道,老和尚要出来了,他故意在那武僧体内留招,从消散的刀意中,那一刻两人心意神会。
方丈从大门飞出,如蜻蜓点水,翩然落在锡杖上,他瞬化金刚怒相,十八铜人紧随其后,疾步踏出,地上金光骤起,他们各执念珠,口诵佛言真经,愤然列阵,如铜墙铁壁。
“玄正在此,何人胆敢造次!”方丈怒喝,如狮吼雷音。
见叛军围困山门,玄正老和尚怒气倏提,袈裟翻飞而起,整个人盘坐虚空,口中密宗佛咒,如雷鼓震动,人马皆惊吓,敌阵骚乱,叛军尤感压迫。
“这……”那些士兵难以置信。
那锡杖受佛咒催化,十二铜环轰鸣作响,振聋发聩,与此同时,佛尊虚像亦庞然而显,如黄金浇铸。
凡人敬畏神佛,一见释尊法相,即有诚然叩拜之念,数千军士中,已然有倒戈之象。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佛,尽是伪佛虚像,不可信得!”魏央离怒目圆睁,以魔音干扰视听,嘶吼道,“想想你们死去的亲人,生前礼佛敬佛,可遇害之时,他们心心念念的佛,又在哪里?!”
魏央离之言,字字诛心,魔音贯耳,众士兵中,有人想到亲人死前惨象,双眼赤红,怒发冲冠。
“负隅顽抗,杀无赦!”魏央离神色冷漠,露出戏谑的诡笑。
目的已成,唯有愤怒,无以撼动,压过一切情绪。
此时,他手提鬼头长刀,刀身直指前方,开始调动兵士。
雪白细长的刀锋,锋缘上映着一抹血红,杀气与怨气彼此交织,摄人心魄。
“杀!”
只见数十骑兵,执长枪破敌,当离老和尚一丈时,却被无形气墙堵住,难近分毫。
“这是什么妖法?!”有人惊疑。
佛门清圣之法,却被暴徒所污秽,玄正大怒,两条细白长眉,无风立起,人如鹤立,双掌合十。
“退下!”
玄正大喝,庄严肃穆,衣袖轻挥间,无端生起一股飓风,将数十人马揎飞出去。他虽已年老,体能衰退,但佛法精深,使佛门狮子印,配合狮吼功,宛如黄金狮子,驰骋沙场。
黄金狮子因佛法显化,以及念力加身,更具威能,如一副狮形胄甲,刀枪不入。
吼!
虚像太过真实,如一头黄金狮子,鬃毛煌煌刺目,周身光辉耀世,它迈步开来,威风凛凛。
却见令旗又起,百骑当先,冲刺而来,每十骑而出,持长枪以攻,如诛凶兽。可那些战马,因狮吼之故,早如惊弓之鸟,自乱阵脚,半数人落下马来,再难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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