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不能带来快乐

孔子是个很平庸的人，如果按照现在的标准来判断，他职场失意，不会做生意，缺乏情商，颠簸流离，晚年靠弟子生活，名气很大可是没人敢用。他一生都在学习古人的东西，编过一本《春秋》，简单到看不懂，最著名的《论语》是学生在他死后整理的一些对话，和他活着时候没什么关系。在他居住的乡下，邻人会指着他的后背对孩子们说，千万不要像这个老头一样，无一技之长，死读书，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孔子是伟大的人，两千多年了，我们都还活在他的思想里面，但那是他死后很多年的事情，与孔子无关，和这个话题也无关。

和这个话题有关的是，孔子是快乐的，而且内心真正的快乐。这个从《论语》第一句话就可以看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一辈子学习不挣钱不做官，还这么快乐，别人来请教，都是倾囊所授，不收学费，结果别人做大官（冉有,子张），挣大钱（子贡，子路）还这么高兴；更要命的是，别人对自己根本不了解，瞧不起自己，无所谓，要知道，名人最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了，做个青年导师，总是要在闪光灯，摄像机前才会感觉充实。这个快乐，是真实的，内心的，只有圣人才有了。

按照西方教育心理学的观点，人的生命不同于动物的特质，就是人一出生就开始追求自我的发展，寻求着一幅伟大，优秀，甚至完美的画面，这一画面是一种希望，而且无时不在，从生到死，是人在无意识状态下追求的。其实中外相通，以孔子的标准，人对自己生命追求的最低标准是：不惑。最高标准是：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当孔子的思想流传开来，中国传统上对于人的教育和引导就是要求人追求自我的完善，达到内圣外王的境地。这个完美画面希望的终点是什么？是快乐，真正的快乐，内心的快乐，不是一时之乐。

然而，现代社会的教育观点已经偏离了人类对于生命的基本追求，我们把快乐和外界的物质，名望，认同粘在一起，彻底外化。因此我们的教育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从这个物化的外在标准倒推回来，我们会去总结名人成就的路，然后推出自己孩子成功的路，然后在这方面投入，这个没有什么错。问题在于，我们有意识的忽略，忽略乔布斯的辍学，忽略华罗庚高中没有毕业，忽略孔子的落魄。通过忽略，我们试图总结出一个功成名就的标准之路，然后套在孩子身上。

这个似乎和我起的题目无关，其实有很大关系。因为当我们把快乐和外界的物质，名望，认同联系起来，我们就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绝大部分人注定默默无闻。原因很简单，我们的快乐用的是比较学，如果每个人都是总统，那总统就没有人要了，得到了也不会觉得快乐，就如同空气，没有人觉得可以拥有空气是非常快乐和与众不同的。于是我们又有另外一套教育哲学，那就是平凡是福，就是像肥皂剧里演的家短里长，生活嘛，无非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职场斗争，感情纠葛。中年人，老年人看到这些往往还涕泪交加，感同身受。你看，我们在小学，中学教的是能力，素质，知识，优雅，奋斗，自我实现，不要输在起跑线上。一到社会上，网络和媒体就赶紧给我们补课，接受平凡，接受生活，接受痛苦。为什么，要是不赶紧补课，谎言破灭，绝大部分孩子会绝望的，什么谎言，就是其实社会所编造的这些成功之路，其实就是想生产出更多的纳税人，来维持社会的物质运转，简单的说，现代教育的内在目标，是生产出更多的正常而平凡的人。

平凡只是平庸的一个温和的说法，让我们直面本质，使用平庸这个词，因为写这个文字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大半生平庸。如果一生汲汲营生是可以接受的目标，那么为什么心理学研究又说我们一生都在追求自我的发展和完美的画面。按照现代的标准，孔子甚至连平庸都不如，还有孔子最欣赏的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个颜回，饭都吃不上，和乞丐无异。我想当时如果一个普通人看到，会认为是两个穷鬼，或者是两个失败者在互相安慰吧。为什么他们的人生如此快乐，为什么后代帝王将相，富有天下，位极人臣的人们，会以孔子的思想为标准。东方的孔子如是，西方的苏格拉底亦如是，疯疯癫癫，不事生产，创造了西方哲学的基础，后人顶礼膜拜。

因为，这些人把自己的生命发展到了接近极致的地步，这些人真正找到了自己完美的画面，这些人跟随着人类生命一开始无意识的追求，了解了生命，控制了生命，完善了生命。这些人不甘于平庸，因为甘于平庸是一个伪命题，平庸的生活必然带来焦虑，不满足，烦恼，争斗和遗憾。我们人类的生命注定了追求“一览众山小”的境界，那众山就是自己已经走过的生命。平庸不能带来快乐，不能让我们的生命满足。

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无论是老师还是父母，都不会把追求平庸作为教育的目标。但是我们确确实实在做，“我的孩子的目标是上哈佛”，这是一个教育的目标吗？背后的道理是：上了哈佛就有好工作，高薪水，就有机会进入精英阶层，就会快乐。如果每个家长都这样订立孩子的目标，那就要接受一个现实，99%的孩子上不了哈佛，所以我们背后就有多个平庸的方案跟随。问题是我们有把引导孩子追求自己一生生命的完善，追求内心真正的快乐作为目标吗？ 那是会引导我们的所有孩子活出自己的精彩的生命，得到真正的快乐的目标。

如果真的是，我们就会让孩子了解，完美的生命有很多种外在表现形式，你或许富甲一方，你或许位高权重，你或许成为商业精英，你或许成为领域专家，你或许有着令人羡慕的职业，美满的家庭，健康的体魄，高朋满座。然而你或许一生穷困，你或许默默无闻，你或许生意失败，你或许从事着收入很低的职业，你或许没有美满的家庭，你或许遭人攻击鄙视，遭受病苦。然而，这些都是外在的形式，他或许受你影响，但是很多时候不由你决定，但是这些都不妨碍你追求生命的完善，因为这个追求完全在你的内心的世界。财富名望和地位是你追求生命完善中路边的野花，顺手采摘。磨难困苦是你追求内心快乐路上的荆棘，踏过即可。如果你有很多财富而不去帮帮助别人，如果你有很高的权位却只谋私利，如果你物质生活不如意却只抱怨不公，那么这些外在的东西只会带来烦恼，你的生命平庸。贫如乞丐，而这些不是你的生命想要的。一个因为追求生命的完善而上了哈佛的人和一个为了上哈佛而上哈佛的人，未来的生命是两个境界。穷困如颜回，病痛如霍金，他们的生命难道不精彩和快乐？

如果这样，我们就会明白，我们要引导孩子，在他们心里种下那些在追寻完善生命中已经找到内心真正快乐的圣贤智慧思想的种子。我们要告诉孩子，我们的生命是有缺憾的，许许多多的缺憾，但是我们用我们全部的力量，去引导他们踏上追寻生命完善，追求人生真正快乐的路，我们是弓，箭在弦上，全力引满，我们是导航员，引导着飞机滑出跑道。当箭射向远方，飞机腾空而起，我们知道，他们会去追寻自己的目标，而引领着他们的是那些古圣先贤的智慧之光，我们没有用我们的知见，我们的感受，世俗的观点去限制他们生命的发展，我们更没有什么都没有给予，就匆匆射出孩子生命之箭，任他们随意滑翔。这个是孩子的教育者-父母和老师们的最根本的责任。

引用诸葛亮的诫子书作为结尾，莫让孩子平庸一生：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薄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