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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怡红快绿,毛豆麻小

大暑:怡红快绿,毛豆麻小

作者: 岁亦莫止 | 来源:发表于2015-08-12 13:04 被阅读90次

    《红楼梦》第十八回,元春回家省亲,看了宝玉给怡红院题的匾额“红香绿玉”,元春不喜,改为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

    关于元春为何不喜欢“红香绿玉”,如今也是众说纷纭。但是“怡红快绿”四个字,真是深得我心,念起来有一种躺在藤椅上吃西瓜时恰有一阵穿堂风过的通透感。仿佛红绿两色都有了生命,变得明丽动人起来。

    与其说花红柳绿是春天,我反而觉得红绿二字最贴合的是夏天,所有与夏天有关的回忆,都与红绿有关:

    红的是刀才碰到就识趣的应声而裂的西瓜皮,绿是把脸埋进西瓜瓤里糊上的一脸西瓜汁;

    绿的是藏着恼人蝉鸣的大槐树深绿的树叶,红是隔壁姐姐袅袅走过时飘逸的裙摆;

    红的是一边喝冰凉凉的啤酒一边嘬虾子吐出的虾壳,绿的是拿盐水煮了冰箱镇了沾点酱油吃完扔了一地的毛豆皮;

    绿的望着小拇指般大小还未成熟的、酸溜溜的葡萄淌下来的口水,红的是美人蕉的花尾部吸出香甜的花汁;

    红的是苋菜用爆香的蒜炒过后淌出的玫红汤汁拌饭的香气,绿的是连花带刺的嫩黄瓜咬下去咔擦一声的脆响。

    在武汉,关于夏天最重要的回忆无疑是小龙虾和盐水毛豆。有人说,武汉很大,大到坐车两三个小时,才从汉口到武昌。武汉也很小,小到出门五步一个龙虾王十步一个虾城。小龙虾壳的那一抹红,已经流入武汉人的血管里,扎下根来。

    每到下午,沿街的大排档们就陆续开始了准备工作。嫂子们麻利的把一桶桶小龙虾倒进橡胶大脚盆里,开了水龙头,先用流水冲一冲。然后关了水龙头,坐在小马扎上,用一把牙刷细细刷遍小龙虾全身。小龙虾在淤泥中生活,身上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泥垢像水壶里的水垢一般紧紧附着难以去除,因此这样的准备工作往往要持续一下午。

    男人把一捆捆的毛豆在门口摊开来,用小剪刀剪了豆角两头,装进筲箕里,在水龙头下反复冲洗掉泥土,毛豆上的泥土都是浮土,很容易就洗净了。投进坐了盐水的锅里,毛豆很快沉到锅底。煮好以后也不起锅,连锅一起端到旁边放凉入味。有些店里也会煮五香味的毛豆,花椒八角大料飘在水面上,煮出来的毛豆壳呈黄绿色。

    黄昏时分,赤着胳膊的男人们用一桶桶水浇湿店门口油腻的地面,压下被太阳烤干在空气中飞舞的浮尘。等到太阳下山,水分蒸发带走部分热量,从巷口吹来的风稍微凉下来,桌椅就在店门口摆开了。

    晚上七八点,各个大排档前坐的人陆续多了起来,武汉人常吃的,是麻辣小龙虾、蒸虾和烤虾球。无论哪家,都自有其特色,否则很难在武汉这座吃货的城市里生存下来。

    说起武汉,很多人会想到鸭脖子,然而对于武汉人民而言,这不过是一阵新鲜劲,却恰巧被全国人民知道了而已。夏天大排档的主角毫无争议的是红彤彤一盆小龙虾,还有泡了一下午青绿中带些闷黄的毛豆是不能少的,冒着白沫的啤酒也是不能少的。赤膊上阵、推杯换盏,人声鼎沸,吆五喝六,一言不合拍桌骂娘,桌上桌下散落一地的龙虾壳和毛豆皮,这就是武汉最市井的味道。

    在我少年时,整个暑假村里的孩子们最热衷的活动就是钓虾子。无论池塘还是水坑,总有几个孩子守着。对于农民而言,小龙虾算是害虫,在田埂上打了洞,打穿了田埂,水就会漏掉。因此大人也乐得见我们到处去钓虾,最多叮嘱我们注意安全。

    钓虾是一件简单到没有门槛的事情:在妈妈的毛线团上揪一截线,掰一根稍微直一点的树枝,去池塘里摸一颗螺蛳敲碎了,组装起来就是一根钓竿。像吹泡泡一定要研究肥皂水的配方一样,我们也热衷于研究钓竿的不同组合,比如用尼龙线配最后发现,不过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虾这么蠢的生物,真的辨别不出来差别。池塘被我们年年扫荡,也没有什么大龙虾了,都是些青壳小虾,偶尔有大一点的,就算是大收获了。

    我爸这个人呢,算是会享受生活的,尤其对吃喝一事,特别有耐心。他做饭我总喜欢站在旁边看。虽然是家常菜,但他肯花时间费心思,也就葱姜蒜花椒辣椒,做出来的味道却不输外面买的。后来我也遗传到了他这一点,哪怕一个人吃饭,也不肯随便煮个泡面了事。碰到新鲜菜式,也愿意琢磨一下做法,但厨艺始终比不上他。

    晚上我们把桌子摆到门口的大槐树下,摆上龙虾和毛豆,爸爸从冰箱里拿出啤酒,那时候雪花还没有横扫大江南北,流行于武汉的,是一种叫做“行吟阁”的啤酒,因为名字很美,到现在都记得。

    因为有酒,又有下酒菜,爸爸吃饭便格外的慢,剥一个虾慢慢的吃了,抿一口酒,那一口酒从唇齿之间到嗓子眼似乎走过了很长的路,咽下去之后咧嘴发出“嘶”的一声,像一个漫长的咏叹调。妈妈嫌爸爸喝酒太慢,总是等我们吃也不管爸爸就收拾碗筷,洗碗打扫。哥哥吃饭也快,吃完就走。我的饭也早就吃完了,却还意犹未尽的拿筷子随手夹一颗毛豆或剥个虾,听他一边慢吞吞的抿酒一边絮絮叨叨讲些神奇古怪的故事,到最后只有我们爷儿俩坐在桌前。

    有一回他讲他上初中时,老师拿了张报纸来,说有个人能够通过耳朵辨别文字。我爸不信,在底下抬杠说:“老师,那这个人是不是懂得世界各国文字?如果不懂的话,人家写外国字他能辨认吗?”老师非常不开心的叫他去外面罚站。末了告诉我,“尽信书不如无书啊。”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

    妈妈也常揭爸爸的短,说:“你这么厉害怎么高考还在考场上睡着了?”爸爸便满不在乎的笑着说:“酒喝多了嘛!”又讲起年轻的时候如何如何捣乱、打架,不听爷爷奶奶管教。

    爷爷奶奶经常拿爸爸教育我们,不好好读书,以后就跟你爸爸一样辛苦。不过我却不太能认同,反而一直很佩服爸爸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有一段时间他甚至靠打牌养家,每天跟上班一样准时去打牌,居然也养活了一家人,生活也没多穷困潦倒,我和哥哥每天准时去牌桌上找他要零花钱。后来我们渐渐长大,经济压力也渐渐增加,他便去了轧钢厂和水泥管桩厂工作,经常通宵上夜班,常常是回家后一边吃早饭一边睡觉,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我和哥哥毕业以后他压力骤减,辞去了管桩厂的工作。走之前还伙同一帮同事,咨询了律师,和工厂打了一场官司,因为公司多年以来未按照规定与工人们签订劳务合同,更没有相关社会保障。

    来来回回奔波了好久,最后也只有几万块钱。按理说也算是血汗钱吧,但是我爸花起来也很没谱。他本身不是喜欢出去玩的人,但是看我妈总羡慕别人能出去玩,也就决定带我妈去海南玩。我妈心疼钱不愿意去,说想买个金镯子。其实我妈平常根本不带首饰,但我爸二话不说就把卡刷了。后来我妈给我看那个大金镯子,沉甸甸的,我笑她说,也不怕把手压断了,再说你又不带,买来做什么。她说,给你做嫁妆要不要。

    有一回我问妈妈嫁给我爸爸有后悔过吗?妈妈说:“你爸爸这个人啊,虽然不求上进,但是对我们还是蛮好的呀。”

    《庄子》里说,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大龙虾的宿命是在高档餐厅里,佐以高级葡萄酒,而小龙虾却只适合做下酒小菜,上不了席面,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小龙虾的热爱。

    红香绿玉固然别致典雅,但怡红快绿也自有其洒脱奔放的意趣。就算曳尾于涂,有些人也能够找到自己的快乐。一生囫囵潦倒,也自有其活法。无所成就又如何,反正有我们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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