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39

梁超赶在医生查床之前到了病房，递给母亲一包通红通红的西红柿。母亲接过来，放到床头橱下层。一会儿医生要查床，护士过来好几趟提醒把东西收好。那两个病号也来了，他们家就在市区内，已经快好了，药越来越少，这两天都是上午打完针，没别的事，就回家了。

医生八点上班，开过早会查床，一般得到8:30。老梁的主治大夫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医生，个头不高，后面倒跟着五六个个头很高的实习大夫，像保.镖一样，其中一个在主治大夫旁边，大夫说什么，就在板夹上边的小本本上记录什么。那两个病床查得快，病人问可以出院了吗？医生说出院的话，有人过来通知，安心治疗就是。

很快来到老梁的病床前，问老梁的症状，出现这种病症多久了，老梁把病情又说了一遍，昨天晚上在急诊上已经说过了。大夫问有没有便血的情况？老梁说，三四月份出现过几次，后来没有了。又问抽过血没有，老梁说，六点来钟没吃饭的时候抽过了。医生点点头，说，今天需要去做腹部彩超，一会儿有人会送过单子来。

查床医生走了之后，又有人送来昨天的费用单子，告知需要缴费了。梁超问新农合怎么走，那人说，你到护士站登记一下。梁超跟着那人到了护士站，把卡递给电脑跟前的一个工作人员，她没接，示意梁超把卡片放在读卡器上，“叮”的一声过后，又让梁超把卡片收起来，可能是信息已经上传了，梁超想。梁超问昨天的费用能报销吗？她说，会，系统直接扣除。怎么缴费？“找个柜台机自己操作就行。”现在到处是人机对话，梁超想，六七十岁的人，怕是摆弄不了呢。梁超回病房拿了老梁的身份证，出了病房区，在楼梯口那边，有一排柜台机，旁边有工作人员指点操作，梁超把身份证放到读卡器上，电脑屏幕上直接出了姓名和金额，直接扫码支付就可以了。梁超想，什么东西都有个接受过程，头回生二回熟，有人指挥，估计老年人自己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病房楼里人不少，但是相比于门诊那边，这边算是安静的。刚才梁超穿过门诊楼来住院楼，才七点多，已经挤满人了，现在看病都从网上预约，按网上给出的时间提前一点就可以，有效减轻了拥挤，如果不是那样，人会更多。人类的聪明才智，在医院最有体现，一个地方发达不发达，从医院的管理上就能看个差不多。

梁超回到病房，护士已经给老梁打上了针，还是晚上那些药，那些药名都很奇怪，大概是外文音译的缘故。母亲告诉梁超，十点钟去做彩超，医生已经给预约好了，不用排队。“到时候打不完针啊。”梁超说。“护士过来给起针，做完检查再打。单子已经给送来了。中心医院服务是好，这些都不用自己跑。”母亲赞叹道。

彩超室在另一座楼的一楼，老梁进去检查了好久。出来的时候，老梁已经不像早晨醒来时那样精神了，或许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病人，各种不舒服都来了，所以说人活着，有时候全靠着一股气，千万别泄气，一旦泄气就没有斗志了。

检查回来后，老梁直奔病房，梁超母亲去了护士站，告诉护士11床已经回来了，过去给打上针吧。穿粉红护士服的小护士轻悄悄起身，梁超母亲还没有进屋，小护士就已经打上针走出来了。

到中午，检查结果出来了，老梁是多发性肠息肉，大的居然有两厘米！血液指标中尿酸肌酐都高，其中肌酐高得离谱，医生说，其实肌酐比肠息肉要严重得多，如果不治疗，发展下去就是尿毒症。一家人看着穿白大褂的大夫，思维有一刻短暂的停顿，时间好像静止了。母亲看了看老梁又看看大夫，说，“有病治病，我们听大夫的。”

大夫走了后，老梁有片刻的反抗，说，“治什么治！动手术后就回去，听他们的没有病也能治出病来！”转脸又撵梁超和母亲，“打完针没啥事，你俩都回去，明天也不用来了。”母亲哭笑不得，送梁超下楼，娘儿两个边走边商量，好容易把老梁弄到医院来，彻底给他查一查，“你先回去，我看情况，你爸不让在这里我晚上也回去。让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反正有电动车，方便。”

母亲回到病房，忍不住说老梁，“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不安心养病！一点儿也不听说！你拉肚子这个毛病都四五年了，要是早点儿治，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老梁认自己的理，认为自己没什么病，哪用得着在这里兴师动众的！依然不听梁超母亲念叨，生气地把身子转到对面去。梁超母亲不敢再作声，再说老梁一定会破口大骂，才不管什么大众场合不大众场合呢！等消消火气再说吧。问老梁中午吃什么，这就下去买。老梁没理梁超母亲，依然往里侧着身子。梁超母亲看看另外两个床的病人和陪护，还好，他们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这才放下心去食堂买饭了。这种心理，就像在路上不小心摔倒了，第一反应往往是四下看看有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看见就麻溜溜爬起来，让人看见心里还挺尴尬。所以说别人两口子吵架，外人最好不要介入，外人一旦介入，往往不好收场。

梁超母亲买饭回来，另外两个病床上的人已经打完针回家了，病房里只剩下老梁。老梁脸色缓和下来，看看梁超母亲手里的饭，看看吊瓶里的药水儿，说，“我打完针再吃饭，你先吃。”梁超母亲执意不肯，说，“打完针一起吃。”看老梁的脸色好了，梁超母亲继续劝，“还是好好治一治，去它花多少钱，这么大的家业留给谁啊？”老梁不做声，梁超母亲说了几句后，自觉地闭上了嘴。

两人开始吃午饭，正吃着，老梁手机有电话打进来。老梁摸出手机一看，是梁超妗子，先没有接，让梁超母亲看手机上有没有未接来电。梁超母亲一看，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老梁接起电话。原来是梁超妗子想来看老梁，不知道地方，给大姐打电话没人接，才给老梁打的。老梁告诉她几楼几床，最后加了句，“你大姐刚才出去来，没有听见电话响。我没啥事，不用来看了。”

听见兄弟媳妇来看他，老梁也不好好吃饭了，紧吃了好几口就放下了。其实人家说是下午来，又不是现在。老梁性子急，病了也改不了脾气。

其实姊妹们都已经商量好了，等老梁出院后，一起去他们家里探望。但是弟弟就在附近住，不来医院站一站不好看，所以得多少提点儿东西过来瞧瞧。他弟媳性格比较柔弱，凡事听他弟弟的，比如来医院拿东西，也是问好了拿什么拿多少——姊妹们多，东西拿多了拿少了都是事儿。他弟媳自认为在人情世故上不通，所以凡事听从男人的安排。

弟弟没来。弟弟对这个姐夫颇多不满，都是长年累月形成的积怨。他不来就撵着媳妇来——也行啊，一个家庭就是一个整体，不失事儿算完，凡事儿又没有太多的讲究。

下午三点多，他弟媳提着一箱子牛奶和一个足足有二十斤的大西瓜上来了。老梁让梁超母亲给弟媳焖茶，弟媳不让，梁超母亲去洗了西红柿，递给弟媳。弟媳没接，去洗手间洗了把手，才拿起西红柿来吃，边吃边听老梁和大姐说病情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在弟媳看来，他大姐夫的病不算什么大病，自从她母亲脑出血、她婆婆脑梗，进了医院没救过来之后，她心里好像有了抗体，小小不然的病已经惊吓不到她了。但是她理解大姐的紧张，这种感觉就像人们常说的那句话，“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事故，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故事”，这种感觉是代替不了的。

老梁说，“等好好呵，我也白天过来打针，晚上回家去住。这个病房里那两个病号打完针回家了。”弟媳凭感觉说，“既然来了，就好好治一下，不要着急回家。”这句话引起梁超母亲的共鸣，说，“可不，正和你大姐夫商量这事儿呢。”三个人寒暄了一阵儿，十几分钟的样子，弟媳起身告辞，说走了让大姐夫好好歇息。老梁站起身，边送弟媳往外走边说，“等我出院，咱们聚一块儿好好喝几盅。”

梁超母亲把弟媳送到电梯口，等电梯的空，给弟媳说了检查结果，说，“那些肠息肉得取样去做活检，根据结果治疗。”弟媳安慰梁超母亲，说，“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儿的。一定说服姐夫好好治疗，别掉以轻心。”梁超母亲摇摇头，叹息说，“还是一个不听劝！”电梯来了，弟媳上了电梯，招招手下楼了。

梁超母亲回到病房，看老梁正在打电话，有人想租借工地上的架子，两个人讨价还价。放下电话，老梁说，“真是离开一会儿也不行！又打电话找来了！”老梁口气里没有无奈，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炫耀。梁超母亲说，“怎么不让他们联系梁超？”老梁“哼”了一声，说，“他懂什么！”梁超母亲气噎了一下，不再说话。老梁看不起自己儿子，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难过，暗暗骂老梁不放手，其实在他们家的工程中，梁超起的作用越来越大，老梁包了工，干了活，要不出钱来，大多是梁超去要，梁超能要出来了。“你看不见儿子的本事，你干了活要不出钱来还不是白搭！离了你地球还不转了？”

老梁说，“没啥事儿，你拿着东西早点儿回家吧。”梁超母亲想打来晚饭再走，老梁不让，说自己去食堂吃就行。知道老梁的脾气，他不让在这里就不在这里。西瓜这么大，打开吃不了就坏了，还是拿回家给孩子们吃吧。再说老梁也不吃甜，血糖高多年了，一直用药物控着呢。弟媳走了不到一会儿，梁超母亲就提着西瓜下楼，骑着电车回家了。

2024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