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只鸽子第17次从桥上飞过了”
陆岩吐掉最后一口烟心里想道,烟圈袅袅从他的头顶升起再扩散成烟雾消逝不见,他的表情藏在烟雾里,阴晴不定,看不出喜乐。
枯萎的枫叶在青石板上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烟头逐渐湮灭,陆岩像重症肌无力患者般手无力地垂下,烟头掉落在青石板上,他用鞋底反复磋磨,一次又一次,即使烟头早已熄灭。少倾,他又不甘地用鞋底将烟头扒开,青石板上遗留下黑色的印记,怎么都清除不干净。
仿佛他的人生印记。
今年是陆岩结婚的第七个年头,他住在城西那套父母“砸锅卖铁”攒下首付的房子里,交首付那天,售楼小姐说恭喜你成为我们的第1862位业主。礼炮缓缓落在他的头上,鸣锣声在耳畔炸起,是的,他终于成为全村人的希望了。
交房当天,父亲电话里叮嘱,既然安家了,就是要成家了,隔壁的小陈已经快生二胎了,你再只顾自己,就是不孝,爸妈拉扯你长大不容易,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陆岩把手机放下,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房间里没开灯,窗外橘黄色的灯光打在地面,手机里父亲的话还在滔滔不竭。
桥头离家不远,一公里的路陆岩走了近一个小时。日渐深秋,他还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冲锋衣,内搭一件老土的黑色棉毛衫,袖口磨出了一个洞。
“你回来了。”沈清没有看向他。她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穿着没见过的睡衣,神情倦怠,手指机械地遥控电视,屋子里没有开灯,电视的光线映射在她的脸色,反射出满面的油光,斑驳不堪,头发用黑色的皮筋简单绑着,发丝渗出油脂。
今天没开火,就着榨菜吃吧,你点个外卖也行。她还是没回头。
陆岩低头看见玄关又放着一堆堆的快递盒,不用进门他已经可以猜测到茶几上一定布满瓜子壳和散乱的零食袋,厨房的水槽一定是污秽不堪,放着陈年般的油锅。
寒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较早,窗外的天又阴沉了几分。
不用了,我不吃。陆岩踢踏着拖鞋往书房走。
又犯什么病。伴随着遥控器砸在茶几上的“哐啷”声,沈清终于看向了陆岩。
陆岩拿出了口袋里的半包红塔山,倚靠墙角慢慢蹲下,房间里只剩烟雾的吞吐声,绵延又漫长。
沈清伸出手指,出去抽,你不知道房间里不允许抽烟的吗?
我今天很累,我在这抽会儿不行吗?这是陆岩近期的第一次反抗。
我说不行,我最近嗓子不好。沈清咬牙。
一次也不行吗,我只抽一次。陆岩声泛无奈,什么时候自己的家不属于他自己。
沈清讥讽地嗤笑一声,呵,你就是和我故意对着干,你就气死我吧。气死我你好再找一个。
有能耐别过啊,还回来干嘛。她的嘴一张一合,像座不间歇的发射机,唾沫星子在光线翩跹飞舞。双下巴随着下颌颤抖,腰间脂肪在岁月缝隙里悄悄生长,隐藏在衣袍下,她的睡衣是草绿色的,视线模糊之间,好像一个摇晃的西葫芦,陆岩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陆岩掐灭烟看向沈清,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初见她时她也是清瘦的。爸妈说该结婚了,他就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沈清,和谁结不是结呢。
他还记得结婚那晚,她咧着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笑着说,我呢,只希望有个疼我的男人,我是不会出去上班的,我吃不了这个苦。对了,我还不会做饭,你会吧?
就这样,陆岩扛起了持家做饭的日子,每天清晨骑着自行车赶往隔壁街道的菜市场,鸡鸭牛羊鱼肉价格了如指掌。
陆岩,你在听我说话吗?沈清的遥控器终于砸了过来,在空气中画出了一道抛物线。
在陆岩的耳旁炸出了一朵花。
陆岩突然有点恍惚,他看见昏暗的房间里电视机微弱的光线在一闪一烁,尘埃在稀缺的光线挣扎翻腾,他感到一阵悲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生活中任何一点事物,都能让他联想到自己的惨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成了一颗可笑的棋子,不再能由自己掌控情绪。
陆岩想起那天桥下的沈清,浅青色的碎花裙子随风微微摆动,斜阳穿过梧桐树的枝丫,浅浅打在她脸上,绒毛清晰可见,卷翘的睫毛挂着未干的泪珠,那一刻她是美丽的,至少在陆岩认为。
当然不止陆岩这么认为,还有为沈清擦干泪珠的那双男士的手。
枯叶缓缓旋转落在陆岩的脚前,他弯腰捡起在手中反复把玩。他想起了自己的人生,叶子做主不了自己的一生,只知道随着时间汲取养分盲目生长,生长成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那片绿叶,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了无生气。
也许,它叶曾想做一片黄叶?或是一片蓝叶。
沈清的嘴巴还在喋喋不休,没得到陆岩的回应,她的情绪越发不能控制,她冲过来抓住陆岩的领口前后摇晃,扬言要告诉陆岩的父母,狠狠地教训他。她尖细的声音想要穿透耳膜,陆岩被摇拽的视线模糊。
嘭。
从他有意识那天起,仿佛便不再拥有自己的自由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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