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儿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连在梦里,也似乎把伞撑着。
这样的天气其实并不受人喜欢,大部分人喜欢的还是那种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可赏花遛狗自拍的好天气。
梁遇春先生在他的《春雨》一文说,整天的春雨,接着是整天的春阴,这真是世上最愉快的事情了。
我不能说这是最愉快的事,但是心里却也是喜欢这阴雨天的。
尤其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去外面散步,感受雨中的世界。一个人。老公是不喜欢雨中散步的,其他的很多人也是,从雨中公园稀少的人影就可以看出来。
一个人散步也好。想想作家张晓风也是一个人爬着山,去寻春探春呢,我并不孤独,反而有一种从俗世挣脱出来的清净、轻松。雨中的世界少了人声,车声,建筑施工声,多了雨声,风声,偶尔伴点雷声,纯自然的声音,听了心里反而更宁静。
雨是女性,最富于感性。雨气空濛而迷幻,细细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点点薄荷的香味,浓的时候,竟发出草和树沐发后特有的淡淡的土腥气,也许那竟是蚯蚓和蜗牛的腥气吧,毕竟已 过了惊蛰了呀。也许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吧,那腥气。
听听这春雨吧。正如余光中先生所说,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听秋雨,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上去总有一点凄凉。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二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 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这是古人听雨,雨让他们觉得凄清凄迷,让他们感受到漂泊一生的苦楚,国破家亡的无奈愤恨。
我总觉得雨能柔化世间苦难,抚慰受伤心灵。正如梁遇春先生所说,懂得人世哀怨的人们,黯淡的日子可说是他们惟一光荣的时光。苍穹替他们流泪,乌云替他们皱眉,他们觉到四围都是同情的空气。仿佛一个堕落的女子躺在母亲怀中,看见慈母一滴滴的热泪溅到自己的泪痕,真是润遍了枯萎的心田。“最难风雨故人来”,阴森森的天气使我们更感到人世温情的可爱,替从苦雨凄风中来的朋友倒上一杯热茶时候,我们很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子的心境。
在雨中走走,忆念多年不见密友,已经走去的亲人,想起生平种种的坎坷,一身经历的苦楚,倾听伞外凄清的滴沥,仰观波涛浪涌,似无止期的雨云,这时一切的荆棘都化做洁净的白莲花了,好比中古时代那班圣者被残杀后所显的神迹。
我爱濛濛茸茸的细雨,我也爱大刀阔斧的急雨,纷至沓来,洗去阳光,同时也洗去云雾,焦躁同倦怠的心境在此都得到涅槃的妙悟,整个世界就像客走后,撇下筵席洗得顶干净,排在厨房架子上的杯盘。当个主妇的创造主看着大概也会微笑罢,觉得一天的工作总算告终了。这个还了本来面目的世界更加纯净。
雨一直下,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
舐舐吧,这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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