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走了,她终于卸掉一身的担子和病痛走了。
那是长汀镇入冬来下的第一场雪。就在送葬那天,细碎如沙的雪花悄无声息地来了,它们飘摇着从灰色的天空洒下来,轻轻盈盖住一切,又被一切转瞬吞没不见。
一手擎着经幡的陈楞子手里牵着目光惊恐的安安,一路高声呼喊老娘走在送葬的队伍前边,安安不时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紧随而来的棺木瑟瑟发抖。
这几天,他发现那个从来都会跟他柔声细语说话的大奶奶安静下来了,她的脸被盖住,只是孤身躺在一个大木盒里,每当他问起为什么大奶奶不起床时,爷爷都会告诉他奶奶累了,困了。院里的纸扎在夜风里发出萧索的吱吱声,而花妮就那样半闭着眼,一声不吭地从白跪到黑,连呼吸都听不见。
这具桐木的棺,每块木料都沁着老爹的眼泪。他拿细砂纸磨平了它们的每一寸肌肤,它们发出崭新崭新的亮,却又透出万分冰冷。合上棺盖,老娘在他的视线里消失的最后一刻,他说:“素芬呐,等俺把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就来找你。”他用颤抖的手砸下棺钉,每砸一次,他的心就滴下一滴血,直到最后一根棺钉没入,老爹来回抚摸着棺木的手和他的心、唇、腿一起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纷纷上前扶起老爹,只有花妮,一言不发地跪在灵前,仿佛看不见,也听不到。
上山送老娘的人不少,黑压压的人群无声,二柱娘和窦婆子相互挽着胳膊,吃力地向前迈步,个个泪眼蒙眬。
简短的仪式过后,陈楞子和几人将老娘的棺木缓缓放入土坑中,老爹捧起一抔土,哗啦洒在棺盖,那声音,分明是他心碎的声音啊。来者各自奉上一抔土后,哗哗的黄土更利落地盖了上来,永别了,俺亲爱的娘……
“娘,你们别埋俺娘,俺要和娘在一起……”一个身影从人群中冲了进来,一个猛子扎进了墓坑,她趴在棺盖的土上失声痛哭起来,“娘啊,花妮来陪你了,你出来吧……”她的哭声像穿心的利刺从所有人的胸膛上划过,每个音节都深深戳下去,直到鲜血模糊。她跪起,用手把盖上的黄土拨落,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话,说着说着又唱了起来,“月儿明风儿轻树叶儿遮窗棂……”
这下把周围的人难住了,到底怎么办?“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啊……”二柱娘实在忍不住了。一众人中,只有老爹最清楚,这桐木的棺是经不起折腾的,——木质太软了。倘若被花妮破坏了棺木,老娘可如何是好?但他更清楚此刻的花妮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她必会拼死护着不让人填土。想了想,他把泪抹干,走到墓坑前,沉着嗓子说,“妮儿,你听,是不是你娘在山下喊你?”
棺盖上的花妮突然停下呢喃,她把脖子向上伸出,微张着嘴,眼睛直勾勾望向山下,风声和着水声一起变成了老娘的呼唤,花妮站了起来,她的脸上露出微笑,尤其是脸侧的那块胎记,红盈盈的,她喊:“娘,俺来啦。”
一个瘦弱的身影下山了,一座新坟填好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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