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子姐弟

作者: 半颗云 | 来源:发表于2018-11-13 08:38 被阅读176次

    这几日的阳光倒是好,我妈周末遣了我和我弟回老家搞卫生,弄干净了好过年。镇子上好些地方都在修路,我们便绕了老路走,偶尔有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呼啦飞过,小径上有老农扛着铁锹咬着烟头悠悠哉哉的走,田地里光秃秃的,也不知他忙着去做什么活。

    过了小桥瞧见一栋两层高的红砖房,门口是稀松的泥,大门敞着,能看见里头陈旧的家具,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坐在水泥地上,流着口水咬手指头痴痴的笑。

    我弟转了头和我说:“这儿从前不是瓦房的吗。”这会儿不知哪儿刮来邪风,吹的我头发飘起来,打脸上有点疼,乱糟糟的跟鸟窝似得,弄了半天才回他说:“我俩多少年没走过这了,人建个新房子不挺正常的。”说着又想起来,“刚那个是傻子吧,看着也有十七八岁,不会是小学时候那个癞子吧。”

    我弟倒是笑开来:“可不就是他,前几年涛涛和我来这边钓鱼还说来着,我念二年级的时候他念二年级,涛涛念二年级的时候他还念二年级,现在我初三涛涛也念初一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念二年级。”

    说到这些我却是想起来,癞子还有个姐姐,和我同岁。他姐姐叫娟子,生的白白净净,个子挺高,扎着两个小辫子,春夏秋冬都穿着不知道哪里捡的旧校服。

    癞子比娟子小两岁,那个年代很少有产检这种事儿,何况他那因为娶不起老婆将就呆媳妇领进门的穷汉子父亲。他爷爷奶奶去的早,他爹从小是自个一个人过,也没人管,邻里邻居瞧着可怜也会给顿饭吃,饿着捱着也自己磕磕绊绊长大了。

    娟子乖乖巧巧的,又是女孩子他爹也没怎么上心,到了他这手忙脚乱的也瞎着急,跑了很多医院,县里市里省里,甚至是山里的乡医都看过,得来的结果都是没得治。没得治这儿子生出来了又不能给掐死,养了几年连狗都有感情了,何况是亲儿子。傻就傻吧,当爹的养着就是了。

    其实旁人都知道是遗传他母亲的,他母亲算不得傻,只是脑子不算灵光,反应慢些,但做农活是极能干的,到他这里,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人人都知道他傻,我们念四年级了学校才勉强同意收了他读一年级。学校里的小孩子都说他的傻病是要传染的,谁也不肯和他同桌,像避瘟疫一样的躲着,课间又爱拉帮结伙的一起欺负他。

    老师把他的位置安在最后一排一个人坐,他个子矮,被前面人挡了头也不知道说,反正他父母也不指望他念书的,不过是平时忙着地里的事情没空看顾他,找个地儿安顿。也比天天跟着去地里还担心回个身他就瞎跑的好,何况小学学费几十块钱也不多,能少操多少心。

    有一次他脑门不知被哪个小孩丢石头砸出血,他爹不干了,领着人来学校找老师,娟子躲在人群外看着,瞅着机会想跑远点,被他爹一把抓过来开骂:“你个当姐的,弟弟被欺负也不知道帮忙,你瞅瞅流这么多血,得吃多少肉才补的回来。你是就顾着自己玩儿就不管你弟了是吧,你是不是嫌你弟傻给你丢人了……”说着还要上手打,癞子在旁边哭的震天动地,娟子瞪着眼睛不说话,这时候老师才赶过来拦住。

    好说歹说再三保证不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审了几个常欺负他的孩子,吓唬几声就抖出来谁丢的石头。老师当着他爹的面给那孩子的父母打电话,让人来学校谈这个事。

    到最后也就是人父母陪着去门口的诊所擦了点药,买了两斤猪肉赔了五十块钱也就作罢了。

    那群欺负他的小孩子倒是消停些,娟子天天下课从四楼跑到一楼过来看着他,到上课又匆匆赶回去上课。放了学娟子就带着他,在学校右边的老树下的石桌凳上教他写一二三四五。

    他不会拿笔,一只手把整支笔盖着,乱涂乱画,娟子教他拿笔,他不依,又把笔丢的老远,娟子一巴掌扇过去,他张开嘴就哭,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掉在本子上。娟子也不管,捡了笔重新教,他推开她坐地上哭,她看了一眼就开始拿出自己的作业里来写。等他哭到自己不哭了,就把人拉起来,再继续一笔一划的教。头顶老树的叶子被风吹着摇摇欲坠的落在她的本子上,刚好遮住那块湿了的地方。

    在学校隔壁有一栋很大的土房,住了一个老头,他天天带着蓝色的帽子,穿着中山装在我们学校瞎晃。要这样也就算了,偏生他总是抓着个拳头,见着我们这些小孩儿就作势要敲我们脑袋,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我们见了他总是躲得远远的,却是听说有时候会从他家里出来,他还会给娟子钱花。我年纪尚小,一些男孩子老爱拿这些事来说,笑容古怪的很,我不懂其中弯弯道道,却也从众性自觉远离她的,

    后来上了初中分班和她分在不同班,学校鲜有碰见,她总是孤身一人。倒是听说过有一回娟子不知从哪弄来一支破手机,整天在宿舍里瞎显摆,那气焰儿都快窜天了。有人拿她手机看了眼,手机就开不来了机,娟子在宿舍大吵大闹要那人赔,其实就是没电了。听人说起的时候那个表情是极为鄙夷了,得土成什么样连手机没电都分不清楚。

    我初二的时候转了校去县里最好的中学,父母在附近开了店面做小生意,我平日里上下学也在那边住着,鲜少回家。又赶上修了新路,比老路好走又更近,便再没听说关于那些事。

    这会子想起来,回了家便去和奶奶打听。奶奶素来爱捡一些碎事同我唠叨,提起兴致却是没停了。

    我也听了个大概,娟子初中毕业就没有念书了,跟着村子里的人去广东打工,每个月都能寄好些钱回家。过年回家的时候娟子穿着新衣裳,头发染了色,还涂了口红,打扮的顺顺当当回家。比起我们这些还在高中苦读的小土包,她也算是风光了。

    只是没过几年她爹妈就想将她嫁了,嫁给一个三十好几还娶不上老婆的汉子,聘礼说是能给二十万,还不要嫁妆,只要娟子跟他安安心心过日子生娃就行。

    她爹却是打着算盘的,要是把娟子嫁了那么多钱,自己也有些积蓄,这山里那些穷苦人家多给些钱,说不定能给傻儿子讨个老婆, 再生个大胖小子,自己家也算是有后了。

    其实他爹也想过让娟子招个上门女婿,先不说家徒四壁,能招上的肯定也是个没出息的,万一到时候不肯管他那傻儿子咋办。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娟子嫁了好,到时候要是能给儿子娶个老婆,山里人老实又能干,生了娃就肯定跑不了的。

    娟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大年初几就拿了东西逃跑,被她爹抓了回来五花大绑的送到了男方家,那男人长得寒碜,还不高,裂开嘴巴笑的时候牙齿还是黑的。人倒是踏实,有的时候爱喝点酒,醉了的时候也会打娟子,大晚上那哭声能传出老远。折腾了一年多,娟子生了个大胖小子。磕磕绊绊的过着,也算是日子了。

    癞子在小学留级留了挺多年,留到最后学校不再肯收,他就天天在家呆着。他父母去地里干活,他就一个人坐门口晒太阳,看人路过就傻笑。

    说到这些的时候奶奶又叹气:“你瞅瞅他们家那个儿子,十七八岁还是只会流口水鼻涕,他们两口子才四十几,看起来倒像我们这把六十多的老骨头,你说他们要是有个意外,那傻子怎么办?老的总不可能比小的后走,他爹还想着给他娶媳妇,就那个样子,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受苦,再多钱也不能干啊,这种毁人一辈子的缺德事。”

    我心里一阵唏嘘,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大道理总是说人人生而平等,说到底又有几个平等的呢。外头的阴风阵阵,眼看着太阳要落下来,故事听完,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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