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六年和九八年我们那遭了洪灾,九八年的那场最大,因为挨着河边,大半个镇子只要是低矮处都淹了个尽。
外婆舅舅家被水淹了,父母去帮忙搬家撒离时水还只淹到脚踝,到傍晚时,便只见到了一片汪洋和偶尔冒出水面的屋顶和树尖尖。
我家在山里头,因为地势高从没被淹过,但有深绿黑沉的死水漫到了村口大马路上。
死水很安静,风吹都很少起波纹,从上往下看人心底会泛起恐惧,恐惧漫向四肢百骸,接着再双腿开始打颤,通体发凉。
“莫看。”母亲拍了下我的后脑勺,“小心看路。”
因为大路被淹,母亲便带了我从半山腰的小路绕了走去看外公外婆,一天一个来回,持续了近一个星期,直到洪水退下。
二姨家也被水淹了些,水涨到院子里后便停住了,母亲帮娘家清洗了房屋后又去看了她。
“唉,我现在羡慕你,住在里头水淹不到,每年落雨季我这里都会被吓死。”二姨拉了母亲坐下,“你不晓得,前几日我见有人在水里起不来,身上还挂了钱……造孽,就这样沉水里,那个情况哪个都救不了,有钱没钱都只有一条命,有钱也会早死……”长吁短叹一番后,二姨又留了饭。
一个星期后父亲上了一次街,回来时带了瓶发胶。
“捡的,也不晓得还能不能用。”
我拿着闻了下,一股腐烂味,“好臭,淤泥塘一样臭。”
“有好多人捡了衣服在商场外头卖,水淹过的,好多人在抢……”
镇上还在清淤消毒,正常的生产销售暂时还开展不起来,居民的一日三餐都靠部队供应。那时物资匮乏,分到些饼干泡面馒头都能让人欣喜若狂。
“我看见直升机在头顶打转转,没有地方停,东西就从高处落下来,那饼干是真好呷,有甜奶油,又饱肚子。”有亲戚兴奋地跟我们讲当时的情景,“风好大,人都差点被吹跑,活几十年第一次见飞机,风叶子转好快……”
很多年后,我在深圳跟同乡讲起这些事时她也感慨万千:
“是真惨,我家里就只剩了几个人,房子家具都被水冲跑,住了三年的窝棚……我上街时在路边见到过死人,压在堆破瓦下,应该是房塌了人没跑出去……”
“现在不会发洪水了。”
“嗯,电站修好了嘛。”
九八年后,老家开始修水电站,修了多久我不清楚,只知道以后再也没发过洪水,镇子也再没被淹过。
九六年,我八岁,那年的洪水也甚是凶猛,但受灾面积没九八年那次大,我对那次最深的印象是一群人窝在狭小的屋子里,屋里断电,只点了几盏蜡烛,我坐在外婆的衣柜旁,看着一群男人围着张桌子玩金花(也就是摇骰子),一个个大声吆喝着,在烛火的照射下,我能看见四散在空气中的唾沫星子。
父母还在帮舅舅家搬行李,回到这间屋子时母亲给了我一块白糖糕,白糖糕松软洁白,有着淡淡的大米清香味。
“外公外婆呢?”我边吃东西边问。
“在外头和你陈大伯讲话。”
我们现在待的地方是半山腰的远房伯伯家,晚餐也是他想办供应的,青椒炒肉,嫩南瓜丝,因为饿的狠了,我觉得每一口饭都是美味。
有人不满意伙食,砸了锅和碗,骂骂咧咧地说要喝酒,吃鸡鸭鱼肉。
“你家里养几十只鸡,杀两只给我吃怎么了?不给老子吃我去告你……想当官直接讲,莫在这里装模作样……老子要喝酒……”
后面事情怎么解决的我不清楚,当时是被吓坏了,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整个房间的东西都被砸了个七零八落。
“你赔!反正你有钱,是你没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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