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一)

作者: 卫云七是只蓝眼珠儿的尺玉霄飞练 | 来源:发表于2017-10-02 15:41 被阅读26次

    疯子

    (一)

    我们到达Z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太阳正顺着天边厚重的云彩向下掉落,像是一坨被煎烂了的鸡蛋,黄黄白白地看不清楚界限。直升机盘旋过一圈,终于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了弃用了很久的求生营。自从前几年疫病彻底爆发以来,Z市就完全被抛弃了,活着的人能撤出去的撤出去,撤不出去的不是在资源用尽后自杀了,就是变成了求生营高墙外面的那种行尸。

    只有一个家伙例外,他从疫病爆发初始就没有离开过Z市,而且他还不是呆在求生营里面,他在高墙外面,坚定不移地和那些致命的感染者生活在一起,没错,是在一起,不是像老鼠一样地藏在那些家伙找不到的角落里,而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和那些家伙生活在一起。知道他的人都叫他疯子,不知道他的人也都叫他疯子。

    他确实是个疯子,不过不是仅仅因为这一件事情。

    (二)

    我认识疯子的时候他还是个大胖子,说不清楚是怎么认识的了,不过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初中生,疫病完全就是只存在于游戏和电影里的东西,当时之所以会对他印象比较深刻是因为学校的广播里天天回荡着他的名字,不是处分就是通报批评。后来有一次和班上的一个同学一起去上厕所,看到一个肉山一样的角色叼着一根还没来得及点的香烟,站在尿池子旁边哼哼唧唧这一首完全听不懂的歌,身边的哥们告诉我说:“看见没?那就是疯子。”于是这就算是认识了,算是我认识他了。再后来就是有一次在食堂打饭,前面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其中一个扬起手中的餐盘砸向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反应神速地躲开了,于是汤汤水水向着我狰狞地扑了过来,兜头浇了个痛快。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刚才还在狼狈躲避的“另外一个”就两记老拳把“其中一个”打翻在地,然后直接就是一顿狠踹,那架势完全不像是在打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半晌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把他拉了开去,这时候地上的“其中一个”已经不省人事了,接着我才看清楚那“另外一个”小山一样的身躯,原来,是疯子。

    疯子甩了甩手就摆脱了众人的控制,似乎拉着他的人完全对他构成不了障碍,接着他一脸诚恳地走上来,从兜里磨叽半天磨出来一根皱不拉几的红梅,递到我面前,说:“喂,兄弟,对不住了,衣服叫他给你洗吧,您抽根烟压压惊?”

    现在我完全无法准确描述当时自己的心情,只是记得在围观群众以及领导的注视下,我的头发上还往下滴着菜油,但是心里却一个劲地在回忆一个词语——手足无措。

    (三)

    我们来Z市就是来找疯子的,他是目前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可能研究出疫病的疫苗的科学家之一,不过他和那些呆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不一样,不知道他的人,觉得最大的区别是——他是在生与死的边缘工作,而那些科学家却有着全世界最顶尖的资源做后盾,知道他的人才知道,他和那些科学家最大的区别是,那些家伙有的是为了拯救全世界,有的是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命,而疯子,只是为了拯救一个人,这才是他近十年以来没有离开疫病区一步的真正原因。

    他就是那么样的一个家伙。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为止,完全就没有变过。

    (四)

    疯子高中的时候曾经疯狂的喜欢过一个女孩子,我之所以会这么清楚这件事情是因为他高中的时候和我是一个班的同学,然后因为那一餐盘的菜油,又变成了关系很好的兄弟。

    那个女孩算是我们班上比较漂亮的,但是我们是理科班,总共也没几个女生,所以其实说实话,那姑娘长的也不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疯子是怎么就喜欢上她的,而且还那么疯狂。

    那个女生说讨厌男孩子抽烟,疯子就把烟戒掉了,是直接戒掉的,完全没有任何缓冲,我都能想到那种难受的感觉,可是疯子不在乎;那个女生说不喜欢太胖的男孩子,疯子就去减肥,每天不吃晚饭,就去打球,到后来一身肥膘变成了骨头,甚至还得了肠炎,可是疯子不在乎;那个女生有时候不想出去买饭,就叫疯子帮忙,疯子于是就顶着大太阳跑上几百米,去买完那个女生最喜欢的炒面,然后从来没叫那个女生给过钱,可是我们都知道,疯子不是富二代,他身上也就那么一点钱,女孩吃了,他就没饭吃,没饭吃他就会胃疼,可是疯子不在乎;那个女生不喜欢男孩子说脏话,于是疯子就真的再也没说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我是做不到;女孩脾气不怎么好,一生气就喜欢打疯子,疯子从来不计较,可是我们都知道,疯子最讨厌别人打他,就像是初中食堂倒在地上的那个“其中一个”,每次有人打疯子,疯子就会把那个人不当人地打回去,可是唯独这个女孩,他不在乎。

    但是其实我们大家也都知道,那个女孩子不喜欢疯子,一点儿也不,她只是索取而已,把疯子当成是个傻子,一个随叫随到似乎永远疲倦的傻子。后来女孩对疯子说对不起,然后就去找别的男孩子了,就像是所有年轻人不计后果的爱情的结局一样。

    疯子那天叫上我,站在厕所里麻溜地骂了半个小时脏话,然后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说:“真他娘给我憋坏了。”

    我看到疯子眼角有些红红地,于是说:“你丫该不会是想哭吧?”疯子笑了笑说:“我他娘快一年没抽烟了,被呛的。”

    后来疯子再没和那个女孩子说过一句话,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五)

    我们离开求生营,按照疯子之前传送给我的卫星地图,避开了行尸聚集的地方,疯子有办法和胆子和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一起,可是我们没有,我们这一支小队一共也就五六个人,就是来这里取疯子的研究成果的,要是大规模的尸群冲上来,我们根本就不够给那些家伙塞牙缝儿的。好在疯子虽然疯,但是在这些问题上从来不会出错,我们顺利地摸到了他的研究所,说是研究所,其实就是一座小平房而已,漫天腐臭的气息里,这座小小的房子就像是一条消瘦的小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一波巨浪给打翻。

    天色这个时候已经很暗了,我们不敢再在外面久留,于是就礼貌地敲了敲疯子的家门。细小的敲门声在暗色的街道里传出老远,听得我们大家心里都凉凉的,像是死神给了我们一个痴缠的冰吻。

    好在门开了,一双坚实的手臂把我拉了过去,抱在了怀里,一股刺鼻的尸体臭味和疯子粗犷的声音同时把我包围:“你丫可算是来了,这地方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

    我转过头去,屏住呼吸,莫名地想起在多年之前的那个食堂,油水顺着领子流进我衣服的时候,我想我现在大概可以形容出那种心情了。

    (六)

    疯子跑去考生物学的研究生的时候我们都很惊讶,他大学学的是经济方向的专业,和那种带着显微镜看世界的科学家完全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关系,可是他走这条路走得义无反顾,就像是身后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值得他去留恋了一样,就像是莫名其妙地向着自己的过去做了一个决裂,就像是决心要忘记一切。

    我们大家都说这家伙是不是疯了,然后又集体醒悟,他本来就是疯子吗。

    那之后我们又四五年没有怎么联系过,我大学毕业去当了兵,直接就留在了部队里。后来有一天突然接到疯子电话的,才这家伙居然就要结婚了,于是我飞了大半个中国到了Z市,那也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回到故乡,熟悉的城市已经分崩离析了,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填满的都是让我觉得陌生的血肉。

    疯子的新娘是他研究所里的一个姑娘,长得像是一朵洁白的花儿,我看着都觉得是插在疯子这坨牛粪上了,不过其实我也知道,以疯子的那种性格,除了高中我们班那个眼睛瞎掉的女生之外,别的女孩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宝贝呢,反正和疯子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相信爱情的就对了。大家当时都很为疯子高兴,我们大家都多年没见过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气氛也相当地热闹,疯子早早地被灌到了桌子底下去,搞得疯子媳妇看我们这群狐朋狗友的眼神都带着一股子杀气。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一个人刷微博上QQ或者是关注一下外面的世界,所以直到我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想再看到的电话号码时,我才知道,疫病爆发了。

    (七)

    疯子的研究所相当的整洁,除了那股闻着让人想把自己的鼻子割掉的尸臭之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单身男人住的地方,虽然疯子这么多年一直不承认自己是单身,但是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的新娘,那个长得像是一朵洁白的花儿一样的姑娘,早就感染了疫病,我们来的时候被他锁在研究所的阁楼里。

    这些年他和“她”就一直这么在感染区里相依为命,或者说是疯子依靠着“她”活了下来,她需不需要疯子那还是两说。

    疯子点了一支烟,看着我的手下把带给他的补给搬到研究所的地下室里,把着我的肩膀说道:“这次又要让你们失望了,疫苗的进展还是那样,我的实验体没有一个能从疫病的魔爪下争气地活下来,不论我把病毒弱化多少倍,倒是在抗体方面有些进展……”

    我摇了摇头,本来这次来我就没有抱多大希望,要是疯子真研究出了什么,他不可能藏起来。我说:“先不说这个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疯子笑了笑说:“妈蛋你每次都问我这事儿,你就不觉得腻?我走不走没关系,关键是你嫂子,你要是能说服上面叫我把她带回去我这就立马收拾包裹跟着你滚了。”我叹了口气说:“你特么总有一天死在这儿,给我根烟吧。”疯子“切”了一声说:“老子又不是没和你说过,我早他妈不想活了,抽烟抽你自己的,你们大半年才来一次带给我的这些东西我可得宝贝着。”

    我往疯子肩膀上擂了一拳,从自己的作战服底下摸了半天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拿出一支,把剩下的丢给疯子说:“留给你了,这玩意儿永远不嫌多。”疯子耸耸肩算是回礼,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储存器,说:“拿回去交差吧,我知道你们嫌弃我这儿臭,也就不多留你们了,明天早上天亮了就走吧,还是按照我给你们的地图,那些地方以前是修工厂的,污染太他妈的大了,死人都不愿意多去。”

    我摇了摇头,疯子也知道那些家伙已经是死人了,可是就是不愿意离开,他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从过去到现在,对于这样的事情来说,他就是一个疯子。

    (八)

    Z市在朝阳的照耀下像是一只匍匐沉睡着的巨兽,螺旋桨的轰鸣都吵不醒它的酣梦。

    我不知道疯子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他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疯子以前是会作词作曲的,初中第一次在厕所里看见他的时候他哼哼的那首歌就是他自己写的。

    那首歌叫《孤独到全世界只剩下我和我的影子》,我已经记不清楚词曲了,但是看着此时的直升机的影子怪鸟一样地掠过城市,我突然间就觉得,疯子之所以是疯子,是因为他做得到我们这一辈子也做不出来的事情,选择得了我们这一辈子都选择不了的事情。

    也许他不离开也是好的,在这样的时候,和自己爱着的人在一起,哪怕对方已经死去,哪怕下一秒迎接自己的也是同样的结局,也应该是幸福的吧。

    因为,他从写出这首歌的那个时候就开始害怕了吧,害怕自己这样的疯子,活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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