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岩听说黑柱死在自家墙外,特意从学校回来。他看小芳头戴着白布孝在自己家厨房哭,感到莫名其妙地问他的爷爷陈石堆:“黑柱怎么死在咱这里?”
陈石堆坐在门前,眼眯缝着答:“他送小芳到咱家让我们养着。”
陈青岩吃惊问:“黑柱埋到哪里了?”
“村里没有人帮忙,陈高氏被埋到家的红薯窖了,我也把黑柱埋到他家红薯窖内了。”陈石堆叹口气答:睁眼看陈青岩皱眉,心事重重,便露出得意神情,“你不要哭丧着脸。小芳到咱家是好事,将来好做魁的老婆。”
陈青岩翻翻白眼:“这是乘人之危!”
陈石堆奸笑:“吉人自有天相,这是我们修来的福缘。有人送枝子给我,你有了老婆;现在黑柱又把女儿送给咱当童养媳,魁将来又白白捡一个媳妇。”
陈青岩嗤嗤以鼻:“哼,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
“我知道:不瞅便宜不上当,但是我家就是瞅便宜的人。”陈石堆站起进屋。
陈石堆一提枝子,陈青岩对爷爷更有意见,“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枝子是谁给您送来的便宜货。”
陈石堆,狞笑:“想知道吗?”陈青岩点点头。陈石堆说:“进屋来!”陈青岩不情愿又好奇地跟陈石堆进屋。陈石堆往门外看看,说起往事,“这是1944年春,我孤独地生活,感到绝望。一天黄昏,忽听有人在家大门前吆喝......”陈石堆脑际浮现昔日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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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剪子来——戗菜刀——”!一个‘独眼老人’肩扛长马凳,腰系皮夹暗袋,在陈石堆家大门前吆喝,‘独眼老人’看左右无人,径直走进陈石堆家院内。陈石堆,身高而背驼,显得苍老。他从堂屋走出,看到‘独眼老头’ 悲喜交加:“老兄!还有你啦?快进屋!”
‘独眼老人’连马凳扛进屋,不语。 陈石堆续道:“时局变化,我想早没你们了!”
“是呀,前年在你村做了那桩‘黑活’后,我“独眼龙”就洗手不干这‘绝活’了,才留条老命。”‘独眼老人’扫视着室内说。
陈石堆赶紧递上旱烟袋,急切问:“那,我的儿子宾他——?”‘独眼老人’不正视陈石堆,也不回答:点烟猛吸一口,而后从腰间解开皮夹暗袋,倒出白花花的银元......
陈石堆瞥了一眼银元,继续追问:“我的宾呢?”
‘独眼老人’掩饰不住悲痛,泣不成声:“‘二当家的’入土了!这是他留下的钱财!”
陈石堆惊呆。他脸上的肌肉颤动着,他站起来:“啥时间?”
独眼老人答:“去年秋天。”
“是哪路人做他的活?”
“游击队!”
“有你认识的人吗?”
“我只认识谢先这小子!”
陈石堆吃惊:“谢先?!是不是还有陈子义?”
‘独眼老人’沉吟片刻,道出真相:“在漫滩湖西南滩,‘二当家的’被游击队活埋时,他大骂陈子义。他说——。”‘独眼老头’瞟了陈石堆一眼,不想说了。陈石堆催促:“宾儿还说了什么?”
‘独眼老人’站起向外张望,侧耳听外动静,接着靠近陈石堆,压低声音:“二当家的’说:陈子义害了他老婆郑翠花......说自己绑了陈子义儿子的票,抢了陈家庄给皇军收的粮,这次被抓,不是陈子义领着,抗日游击队根本抓不到他。”
陈石堆哭脸抹泪:“俺的宾说得对!”他又追问:“活埋宾时,陈子义在现场吗?”
“好像陈子义不在。”‘独眼老人’摇头,接着他煞有其事地安慰陈石堆,“老弟,别过分伤心。你不是还有一个孙子吗?”
陈石堆喃喃道:“是的。但在1941年冬,也被一伙蒙面人绑走,到现在也没有信儿。不知道他入了‘哪杆子’,更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独眼老人’好像心里踏实:“不要担心。他没有加入‘西山杆子’,‘杆子’里没有他。”
陈石堆疑惑:“为啥?”
独眼老人懂黑道:“‘西山杆子’不会蒙面抓人。”
“那他入了哪一伙?”
“估计是原来同日作战,败下阵的国军残部。”
“等日本人走了,我让青岩回来给我养老送终。”
“不仅如此,还让青岩给你传宗接代!”
“兵荒马乱,哪有女人到咱家?”
‘独眼老人’似乎在求他:“我有一孙女叫枝子,年方17岁,你如不嫌弃,将来给你做孙子媳妇。”
陈石堆眉头舒展:“中,你带的银元拿走,算是俺的聘礼!”
‘独眼老人’摆手:“咱哥俩图的是江湖姻缘,哪能从钱眼里取人?”
陈石堆眉开眼笑:“好,就这样定了!”
1946年秋。陈石堆有病在床。陈青岩穿着国军新军装坐在陈石堆床前。妻子枝子端药上前,羞涩地递到陈青岩手里。陈青岩把药碗送到陈石堆嘴边。陈石堆喝一口药,咳嗽,喘气......他两眼呆滞地盯住枝子。枝子惊恐。稍许,陈石堆右手颤巍巍地向枝子摆手,示意她走开......
陈石堆盯着陈青岩身上的新军装,上气不接下气:“枝子就是你的人了,你不回来过太平日子吗?”
陈青岩摇头:“我们已被收编成正规国军,马上要围剿共军。我暂时还回不来。”
陈石堆恶狠狠地说:“只是有一个人不除,我死不瞑目!”
陈青岩问:“谁?”
“陈子义!”
“为什么?”
“你爹,你娘都死在他手里!”
陈青岩眼珠转动,“他还在家吗?”
陈石堆显得焦躁无奈:“他在家倒好了。1945年夏,也就是日本人投降前一个月,晚上,他被抗日游击队抬走,说给谢先治伤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陈青岩冷笑:“他不回来,不是很好吗?”
陈石堆听罢诧异,突然他咯咯地似哭似笑起来:“那好,你走吧,等国军胜利了,回来和枝子生儿育女。”陈石堆说罢,一阵咳嗽,枝子端药进来......
陈石堆脑际淡出回忆画面。
陈青岩问爷爷:“独眼老头也是个‘桩子’吧?”
陈石堆点头“嗯”了一声。
陈青岩问:“他是哪里人?”
陈石堆道出实情:“他是白龙沟村的,姓龙,外号‘独眼龙’,是你的外祖父,龙道是你的丈人。咱家和他们白龙沟人都是康熙末年隆科多的后人,但你先祖母却是陈子义的先祖从乾隆宫中带回的养女小英。”
陈青岩惊诧:“啊?这么复杂呀?”
陈石堆是个江湖通:“是。白龙沟一个龙,龙子龙孙各纷争。‘龙头’拉杆子,‘独眼老人’扎桩子,龙道当汉奸,龙山保中共;陈子义我们两家是同姓不同脉,出门各西东,无血脉而连着亲,恩怨分不清的关系。”
陈青岩哀叹:“咱家和陈国清家真是理还乱,割不断的关系。”他追问:“解放后,白龙沟的人怎么一个都没有和咱来往?”
陈石堆说出缘由:“形势逼人呀。在柏子山大炼钢铁时,我和‘独眼老人’、龙道父子经常见面,但恐怕谢先、艾灵对我们警觉,所以都不敢套近乎,只能心知肚明,以目传情。”
陈青岩有些洋洋得意:“陈子义失踪,陈国清策划‘柏子山计划’被殴打自缢,都与谢先有关,艾灵一家人对谢先恩仇交错,猜忌重重;谢先丢儿子,也对艾灵耿耿于怀,他们现在不可能拧在一起。”
陈石堆内心恐惧,面色阴沉:“但是,解放前陈国清被绑票,陈子义遭诬陷通共,我都知道底细。万一露马脚,谢先会崩我们的。”
陈青岩轻声说:“小心是对的。”
陈石堆点头同意,有怕转喜:“话又说来,现在形势对谢先社长不利呀。”
陈青岩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幸灾乐祸:“是的。现在谢先社长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盲目冒进,接二连三犯错误,难逃其咎!”
陈石堆摇头规劝警戒陈青岩:“世事难料。今后修好自己的门头,不被阎王爷敲门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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