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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山坡写的短篇小说《香蕉夫人》很有意思,写的是一个女人出嫁与种植香蕉相互交织的命运奏鸣曲。故事的主角是“我”的堂姐秀英。
他的小说一贯有一种强烈的地域特点,业内评论他:
朱山坡发展了一种“新南方写作”。他持之以恒地关注于和专属于广西的南方的小说文体,那纯粹就是一种南方的小说。这种南方,不同于江南,是偏西南的瘴疠之地广西的小说,是一种独特的怪异的小说,就像螺蛳粉和黄皮果的味道。”这是一种令评论家无法归类的奇崛文风。
《香蕉夫人》的故事正是作者永不厌倦地寻找差异性的写作理念的延续。
堂姐有一个土特产一般笨拙的名字:秀英。但人长得漂亮,端庄,秀气,皮细肉嫩,肤色白皙,身高也让人羡慕,上下很匀称,尤其是鼻子不像堂婶那样扁得像用烫斗烫过,而是像一根青涩的香蕉那样蓬勃地隆起,弧度恰到好处。单单凭这根鼻梁在米庄也可鹤立鸡群,何况她还有一双让人称羡的丹凤眼;她整齐而洁净的牙齿被米庄所有人引以为样板。
为什么要特别强调堂姐的名字。一方面,秀英婚前脱俗秀逸的容貌,和她普通平凡的名字形成了强烈对比;另一方面,任由秀英再是风姿秀逸的容貌,她也摆脱不了最终泯泯然如众人的无奈现实。其三,秀英对婚姻改变命运无论有美好的期待,从她的普通名字和家世暗示读者,她最终依然无法实现以婚嫁跃迁阶层的理想。秀英婚前脱俗秀逸的容貌越美好,她婚后憔悴颓丧的命运就越令人悲哀和怜悯,这形成强烈的艺术效果。
堂姐坚持明媒正娶。她的文凭低但是文化高。她的理想是精挑细选找个好婆家,再也不受贫穷的苦,顺便也提升她娘家的生活水平。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提亲失败,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说媒的人。其实也间接反应了在婚恋天平上,她的个人综合条件是缺乏分量的。
堂姐洁身自好,绝不和男人暧昧,也绝不让乡邻捕风捉影、猜疑造谣。她不愿意嫁得太近,不愿意嫁一个婆家就像自己从厨房出去上一趟厕所。不愿意嫁给败家的面相,不愿意嫁给出不了读书人的家庭,不愿意嫁给又脏又臭的人家。堂姐的理想是一嫁改穷命。最好要夹道广东,嫁到有钱的家庭做阔太太,不愿嫁太近,远离自己穷乡僻壤的是是非非。
堂姐的挑剔、苛刻之名已经传遍周边数镇,常常被拿来作“反面”典型。堂姐闻之,并不觉得丢人:“不偷不抢,不贪占男人的礼金,不上男人的床,我有什么可丢人的?”
堂姐最终嫁给了里广东很近的广西浦北,那里与广东一河相隔。广东那边炒菜,在浦北这边能闻得出是番茄还是黄豆。只要他们愿意,一脚踏过去就变成广东户籍了。浦北的堂姐夫第一次来村里,就冲刷了村民们的眼界和认知。
浦北香蕉皮薄柔嫩味香。香蕉林收入几万元。堂姐夫出手大方,堂姐的婚礼办得很风光。全部按照顶格来办理。糖果和香港来的尼龙袜子、全棉手绢作为婚礼伴手礼,宏大的排场,热热闹闹,令米庄的姑娘羡慕地直叹息。
堂姐夫仅用一天时间便赢得了米庄所有人的认可和尊重。女人们都称他为“香蕉王子”,而堂姐当仁不让地被捧为“香蕉夫人”。
有意思的是,文章一开篇就形容堂姐的鼻子秀挺,像一根青色的香蕉一样恰到好处地美好。这一伏笔,在堂姐最终的婚嫁命运上似乎一语成谶。
然而,堂姐的命运却在几年后重新和“我”遇见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据说,自从“我”离开米庄后,堂姐再也不带香蕉回来了,而是带孩子。先是一个,然后是两个,后来是五个。
如果祖传的麻衣相法能够预示人的命运的话,秀英当初的面相如此完美,为何后来发生了如此显著的变化呢?当我再见堂姐时,内心是五味杂陈的。
又黑又瘦,毛发又长又乱,脸上爬满了雀斑,眼神无力,身体干瘪瘪的,海风风干了堂姐身上的水分,像一副隔夜的香蕉皮。而且鼻梁也坍塌了,像一座桥被抽掉了柱梁。还是穿着出嫁时穿的那件花格子白衬衣,衣裳旧了,还算干净,但穿在堂姐身上已经不合适了,过于青春,过于肥大,过于耀眼,过于白。
台风毁掉了浦北的蕉林;台风也毁掉了堂姐的生活;台风毁掉了米庄人心目中的婚嫁标杆——秀英,台风让乡邻们眼中的“香蕉王子”变成了“浦北黑猴”。
堂姐家负债累累,甚至连累了娘家的亲友。堂姐拒绝“我”去浦北相助,凶巴巴地说:“好好读你的书!”
也许堂姐还是没有放弃改变贫穷命运的期待。只是,她或许已经明白了,以前的方式不足以与诡谲的命运相抗衡。
那么美妙标致的堂姐,最后变成平庸俗气的黑瘦妇人。从皮薄、肉嫩、味美的香蕉,变成了酸涩,色黑、隔夜的香蕉皮。长成了村民口里的败家相,“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颇具讽刺意味。
堂叔和堂婶该怪罪叶姓媒婆吗?村民该怪罪秀英败坏了浦北的名声吗?到底是命运改变了女人,还是女人改变了命运呢?
黑瘦憔悴的堂姐,她依然只顾低头急匆匆地走路,无论遇见古老的石拱桥,还是陡峭挡路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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