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you

作者: 段童 | 来源:发表于2022-10-06 14:33 被阅读0次

    纪录片旁白:

    一个诗人在这条街的尽头写诗

    却在闹市里卖他起床时写的笑话

    偶尔他会在周末挂牌出售他的注视

    与客人对视三分钟 换一口热茶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一男子的手机在浴室的更衣室里被盗,浴室老板立即调出监控视频,查明作案小偷,并当场抓获。其妻子当场报警,并随后与当天一同洗浴的女士们将该浴室告上法庭。理由是 在更衣室内安装了摄像头。

    最终浴室老板交待,自己从十七岁起就有偷窥的习惯,但坚持称这与性无关,只是单纯地喜欢窥视他人的私密行为。

    1.

    “该死的东西!”

    什么?原谅他?与其劝我原谅一个人的恶,倒不如先原谅我对一个人的恨,恨,哪有那么轻巧。

    我从红色的单人沙发上跳起来,走到了身后的试衣镜前。镜子里反射出电视画面,浴室老板那张满脸横肉的模样真让人反胃。

    看到这样的人 就觉得该杀。我总是会把杀人的计划详细地写下来,反复设计,如何让该死的人有最特别最该他的死法,每次写下来了,我的愤怒也就缓缓消退了,可要是一旦写不出来,那个人就死定了。现实里没有特别的死法了,只有勒死。

    我是一个业余杀手,但并不代表我杀人业余。我的工具是钢丝,从该死的人的背后快速地把钢丝在他的脖子上绕上一圈,快速地收紧,直到该死的人,身体泄了劲儿。那是一个奇妙的临界点,活人和死人差的就是那股劲儿,就像是一个充满气的篮球突然被戳了一个洞,原本运球时的那种轻盈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瘫软的沉重。没有气的篮球就是一块儿有点儿分量的皮。

    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快,和百分百地避开行人和摄像头,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个看起来绝对不可能有人光临的巷弄里会突然冒出什么人来。这世界寂寞的妖怪太多了,他们爱在躲避人群的前提下闲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要避开人和摄像头的缘故,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就在我身后,但我不敢回头,我害怕确认。这习惯是因为前两年,漏接了一个电话。是二姐的,我回拨过去,接通后被告知,爸爸死了。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住院半年了,但每天都去陪夜的二姐告诉我,他在好转。我信了,人总是会去相信他愿意相信的内容。坦白说我和他的关系并不算好,父子总是很容易相处成陌生人的,可半年后就这么死了。我还是无法接受,从那之后我就在想,如果我没有回拨那个电话,是否我就可以永远当他还活着。从那之后,我害怕确认。

    2.

    我是一个医生 最近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我听闻有个同事被杀,勒死的。警方一直抓不到凶手,肯定是家属干的。医患关系都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哪还需要什么证据啊。

    叮……电梯门开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除了外卖那哪儿还有人。鼻子突然有点痒,我抬起小拇指正准备探进右边鼻孔里时……抬头看了看左上角的摄像头,停了下来。

    我讨厌摄像头,它让我变得不自由。我常常做一个梦,梦见有人在后面跟着我,观察我,甚至操控我。但我无法回头。人是没法回头的,一旦回头他就会成为另一个人。“不怕弯路长,回头路最长”

    我是个职业医生。警察抓不到我的,我作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被害人没有相似的特征,我是随机作案的。我是个业余杀手。但护士们都很尊敬我,她们夸我年轻沉稳,从不夸夸其谈。于是我只好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人面对坏话时容易回嘴,可却总被好话所绑架。真是该死。

    3.

    “这剧本不错吧。钱不多,但是本子好,扛得住时间跟推敲,这是个好活儿,就看你活儿好不好了!”

    我是一个演员 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这可能是我们这行的职业病了。合情合理,这剧本简直就是为每一个演员量身定做的,多重人格,被观看的欲望与恐惧。

    「我们常常幻想自己被观看,但真的被观看时又渴望隐身入人群,偶尔观看自己 留意于皮囊 没时间翻看思想。」这一段儿说得简直就是我。

    演员是我的职业,妻子是我妻子的职业。她负责一边照顾我的起居一边数落我的努力。“你就是还没找准你的角色,生活里是,戏里也是,不要把工作带进生活里,别跟我提什么你是投入进去了,你投入了什么?精神世界吗?我告诉你,我的精神连同肉体都被你睡过了,青春全投给你的话剧梦了,又怎么样呢,再这么过下去我准要发疯。你就听我一回,拍个电影,你又不是什么台柱子,跟着一话剧团死磕什么?电影钱多就拍一部,让我也在家人面前长长脸,他们那代人不懂话剧,能在电影院最好是电视上看见你,那你就是这个”说着比起了大拇指。“话剧,我家里人不看,就算看也没法儿通知所有的亲戚朋友全看着,看着的人少了,我爸的面子就挣得少了,那你就是这个” 总算比起了小拇指了。

    这让我出了神,我突然意识到在电梯里用小拇指挖鼻孔不够有说服力,应该改一改,不过这得之后跟编剧商量商量。

    “你在听吗!你知道我爸怎么说你的!一个穷得只剩下演戏的戏子,连演一演他的好女婿都没空!你可真忙啊。”

    “我忙不忙,你不知道吗?”

    “钱呢?名呢?电视台来拍你了吗?好,你清高,那些俗。那奖项呢?你的实力呢?你的天分呢?你不是总说老天赏你饭吃吗?我看是老天吃饭时没夹稳,掉了几粒米,给你捡着了,那不是赏你的饭,是当你是要饭的!”

    “够了!”

    “够了?存款够吗?首付够吗?你为了戏熬夜,抽烟,有够吗?”

    她总是希望生活是有某种秩序的,男女各有分工。男的在外赚面子,女的在家存里子。可我不明白的是在爱里明明就两个人,难道还非要排出个队形吗?她一个女人可以沉迷电视里的狗血戏,我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不可以沉迷演戏呢?话虽如此,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痛恨她的语言,痛恨所有人,我痛恨的是我自己,我痛恨日复一日的生活。人生是没有台词可以背的,我总是被说得哑口无言。我愤怒是因为真相被说中了,被说痛了。我无法摆脱我的角色, 因为一旦离开我就一无是处。我只敢活在剧本里,只要入了戏,我就可以是任何人。我幻想着有无数人在看我,看我细微的表情,精心设计的动作,每走一步都是情绪的拿捏。可我的老师在我毕业前就对我说过,我不可能成为一个话剧演员,我太渴望被观看了,我从来都不可能入戏,我入的从来都是自己的演员梦,她说,像你这样的去拍拍三流商业电影就得了,可别糟蹋了好本子。我就是为了这句话才一毕业跟着这个不知名的小剧团干到现在的。知名的也不要我,都说我是本人站在了角色的前面,恨不得给观众都配上提示器打上一行「请看我那被刘海挡住一半的左脸上的表情」

    可这一次,我会把失去的名声都赢回来。我遇到了适合我的角色。「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这词儿,太棒了。

    4.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游戏里的角色,但每个角色都只有一个,跟真人一样。如果没有你满意的角色,就自己设定一个,从外貌到身体,从谈吐到行为,爱好,信仰等等,你可以塑造真实的你,也可以完全设置一个理想中的你。

    这个游戏有一个基本故事框架,是文明的进程,从石器时代一直延伸向正在探索构思的未来。你可以选择任何时空,参与任何历史,也可以完全不按照故事进程去玩,你可以一个人在墙角玩泥巴,也可以在咖啡厅待上一整天。

    最后游戏里的人物会被挑选,剪辑成电影,电影由大型电影公司制作发行。你也许会因为故事玩的精彩而被安排成主角,也有可能只是街角的配角。最新一部拿奖的是纪录片《诗人的笑话与注视》

    当然,也可以在网络上投票,众筹你们最喜欢的故事,拍成电影。

    每个玩家都可以投资,让自己成为电影里的主角。但如果要公开发行放映就要花更多的钱。

    这是我们20个人一起开发的游戏项目。

    名称叫《诱·you》

    我从初中起就是一个游戏狂,于是我高中毕业就加入了当时最大的游戏公司,当然,只是兼职并试用,我无所谓,反正我是要离开这儿的,大学二年级我跟同学以及兄弟学院的学生会会长,成立了「诸事会社」专门去找各大游戏公司旗下游戏的bug。短短一年,我们就被挖去了「匠」。那是我们大学时代里最兴盛的游戏公司。为此我们其中的三个成员不惜放弃了考研的机会。当然,我没放弃什么,以我的智商能毕业就算是万幸了。

    《诱·you》这款游戏一问世就……无人问津,直至有个电影演员试玩了我们的游戏并在网络上大力推荐才起死回生。随后公司追加投资让这款游戏增加了一个虚拟现实的版本,用户带上眼镜,耳机,穿上传感衣,就可以完全脱离现实,身临其境。

    这让我们20个人一举成为……正常人。在此之前我们在家人眼中简直是家门不幸,不务正业,荒废学业,前途堪忧,不如胎死腹中。

    好在地方台新闻有所报道,我们才敢名正言顺地告诉亲戚朋友,我们是研发游戏的,而不是在小镇闹市区街口打游戏机的无业游民。

    “游戏就是用来沉迷的,益智,娱乐,社交,只是入场券……”陈凉又在开会时给员工洗脑,他的理念只有一个就是上瘾。不能上瘾的游戏连打弹珠都不如。

    “喂,你给点面子啊,好歹是大学四年同窗,我讲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老玩游戏啊,玩儿什么呢?还是这个?我说你是不是提前衰老了,这游戏都三年了,用户量已经不可能再增长了,你这是怀旧呐?”

    “我就是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奇怪?奇怪就别玩儿了,这上头已经没什么搞头了,新计划我发你邮箱了记得看,我走了。”

    “好。”

    “呦,角色是演员吧,够鸡贼的,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角色。”

    是的,在这个游戏里,只有演员这个角色是不随便开放注册的,必须有官方的邀请码,你要是想当明星,随时可以注册,享受明星的风光,但演员不是一般的角色。我选演员这个角色设定是有私心的,我想通过演员的特殊身份体验每一个角色的人生。最近我爱玩的是边缘人物,一个人格分裂的医生,人前是医生,人后是杀手。我有把握,这个游戏过程极有可能被改编成大电影。

    但奇怪的是我开始有了和游戏人物相同的感受,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就在我身后,我反复进入演员所扮演的每一个角色,来回记录对比心理体验。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铃声是一款单机游戏的配乐。我明白了,不敢回头是因为身后的一片荒芜。在游戏里,角色的视角以外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比方说,身后。在回头前,身后空无一物。一旦回头就在回头的那一瞬间,街道,大楼,草丛,人物即刻组成。这是不少游戏的设定,这款《诱·you》也不例外。

    我突发奇想,猛地一回头。什么也没发生,还是办公室的景象。陪我加班的,一个都没有,我也习惯了。只有我一个是单身闲人,我回过头时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哲学问题。在回头以前,什么都没有。回头的瞬间组成了实相。那么……把这个理论放到人间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抬头看月亮,月亮就在,不看,月亮就不在呢?这是……唯心主义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人类天然的孤独感是来自身后的那片荒芜。潜意识一直都知道荒芜的存在。回头看,成为了人类最原始的恐惧。

    “想象一下!你,就是一个游戏角色而已。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游戏场景,游戏玩家是终极未来的我们,未来人类已经不会再面临死亡。所以只有不停地在游戏里进行下去,才有体验感。所以在我看来信仰,宗教是人类本能,但实际上只是游戏里的基本法则和设置。有时我们看到某些场景,某些人,闻到某种花香都会觉得恍如隔世,似曾相识,其实这是游戏的漏洞。人类沉迷游戏 是因为游戏是完美的, 而人间是什么?是一个不那么完美的游戏。

    我们一直在进化 在追求 可我们追求的是一个目标,还是追求本身呢。

    那是一个就诞生在现在的未来,在此刻与另一刻的夹缝里。有人说,我在幻想,在狂奔,在暴动式地制造一场空虚。我只是嬉笑一下子然后又恢复原本的严肃。”

    陈凉最擅长的就是演讲,鼓舞人心,激发潜力,我想起来了,这就是他的新计划,昨晚我看过。叫《人间.com》每个人必须以真实身份注册,游戏里的人只有两次生命,死了第一次,还有第二次。如果第二次都用完了,他就将永远告别这个游戏。游戏的广告语是——每个人都有两次生命,但你不知道你正在第二次里。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当年我们这 20个人 一起设计开发游戏时的场景,每个人电脑里都有一份同步更新的设计稿,但最后发现 每个人的设计稿的截稿日期却截然不同,相差了好几年。而后我对比每个人的身份证,连岁数都大相径庭。我意识到原来我们也在游戏里 这只是一个游戏bug 。

    醒来后,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进入《诱·you》演员——医生——杀手。

    一层层进入,我是一个杀手,

    我坐在红色的单人沙发上

    看着电视里的纪录片

    一个诗人在这条街的尽头写诗

    却在闹市里卖他起床时写的笑话

    偶尔他会在周末挂牌出售他的注视

    与客人对视三分钟 换一口热茶

    突然诗人回头看向了我。

    不,诗人看到的不是我,是杀手。

    杀手猛地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镜子,

    看见了镜子里露出诡异笑容的医生的脸,

    医生回头看向正拿着剧本,

    准备进入医生角色的演员,

    演员脱离角色,慌张不堪,

    求助似的回头看向我。

    我再次从梦里醒来。

    我还在办公室里,我只是在这里打了个瞌睡,时间还不到一刻钟。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如果我此刻猛地回头看 会不会就看到了——你!

    等等,如果你也回头看,会看到谁呢?是诗人,杀手,医生,演员,还是——我?

    我能回忆起所有游戏角色的脸,那都是我亲手设定的,但是我闭上眼没办法回忆起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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