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从一堆乱石中翻出来的那天下午,阳光正烈,晒得我浑身发烫,你把我拾起,护在心头,一路带我向北策马奔腾,气温一路骤降,你喃喃自语说着,雪国很美就是有点荒凉。你只是个不知名的铁匠,带着你那重病的青梅竹马一路向南求医问药,那娇弱的姑娘途中就香消命殒了,你悲恸着来峡谷寻短见,跌进瀑布里,一路被冲进乱石堆里,醒来的时候看见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块石料,我便是那石头。
你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铸剑师,花了几年时间也无可奈何我这块固执的石头。暴风雪来临的那个傍晚,你愤怒地把我抛进雪地里,嘶吼着,我是你这一世遇见的珍宝,却可惜遇到你这般庸才,连把剑都做不出的废物,真是可笑至极。
我望着你离去的背影,本以为又要落入无尽等待的一世,却未料到你在风雪之前冲出房门又将我拾起,你还是不舍得啊。
只是第二天清晨你躺在雪地里,紧紧抓着我的手再也不是温热的了,就此伴我长眠雪中。
多少年过去了,雪国的商人挖出了我,带去了西边的商贸之都,我在市集被人当作一块摆设的石头搁在一株月季下面,被一位白发长者献于圣上,说我乃当世之宝,以世间奇人心血铸之为剑,必可斩日月破苍穹。圣上发皇榜召集天下铸剑师来皇宫,三天后的下午,我这颗石头心软了,只因众人身影中我有幸再观你笑颜,看来这一世你有幸能做这世上最好的铸剑师。
所有的铸剑师都对我这顽石无可奈何,唯有你可以。接下来的十年里你以心血铸之,我这块石头饱受跌打烈焰竟被你锻炼成钢铁之刃,我常想,若是有幸佩与你腰间,我也无憾了。
而事实是,当我完全被铸好为剑的那天,你被圣上推出去杀了,伴君如伴虎,你常在我耳边念叨,我却如今才明白这其中意思。侍卫都说要杀你的是那白发长者,他说用铸剑师的血祭剑方可成宝剑。于是那天他布满皱纹的手端来你的血浇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恨透了所有人,他们贪、恶、狂、自以为是,我心中升起的歹念恨不得杀光天下人来给你陪葬,但我没有,因为你说你愿来生能带我走天涯,我不能让人说你拿了把诛世之剑,所以我只是杀了那对昏君佞臣,便遁于鞘中,从此长眠。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剑身上落得全是灰尘和泥土,没错,杀了那两人之后这里亡国了,没有人再来这荒芜之地,世间流传,说我是亡国之剑,君王帝相都不敢来这城中寻我。我终日面对的都是黄沙大风,我以为这一世又等不到你了的时候,你出现了,骑着一匹快要死掉的老马,好像一个落魄的侠客,来到了这荒城之中,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震出一阵剑气,终于被你找到了。我看你欣喜若狂的眼神,心竟柔软成了一块棉。我这三世等待的贫瘠一生,忽似钢铁,只因有幸等到佩与你腰间的这天。这天之后,你带我去你的江湖你的世界,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陪你尝尽人世美酒的同时,杀光了所有要你性命的歹徒,我不知善恶,只知此生常伴你左右便是大幸。
直到去大漠的时候,你路过驿站,一眼便瞧上了店家的女儿,我不懂人间情爱,却看你满眼都是同她共赴洪荒尽头的执念,我便知此生我们的缘份又尽了。
不久后,我被你小心擦拭后藏于阁中,你们两个人一匹马,从此浪迹天涯,再也没回来。
我有时很羡慕人,他们生命有终结,死了就忘记所有重新开始人生,可是我不是,我一直存在也一直等待,不见终结,像是堕入无尽的时间洪流里,等着某天被你捞起,你不来的话,我就一直在这洪流之中漂泊。我有时根本不知道多少年才能遇见你,或许以后再也遇不到你,我带着这些未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啊等,也期盼有一天可以为你化为灰烬不必再等。
我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我想可能因为我原本是块石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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