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活在世,就是再笨、再怂、再没有出息,总得有个稍微能够自我标榜、自我吹嘘的能耐或者本事是吧!?要不,就活得太没意思了。您说,是这么个理儿不?
比如我吧,从小就干什么都不行,唯独有个特长,或者干脆就叫一技之长吧,那就是“喝酒”。
小时候,父亲和大伯老哥俩一聚,总要“喝点儿”。又总是让我到胡同口的小酒舖,去打那一毛钱二两的“老白干”。而我却经常会在回家的路上,被那酒的香味谗得忍不住。躲到一个墙旮旯,先把酒“尝”去一半。然后,再涨红着小脸、揺晃着身子、划着“龙歩”把酒瓶子拎回家。进屋没等大人責备,回身往床上一躺,早就腾云驾雾般地週遊世界去了…。
大伯说:这孩子肚子里有‘酒虫子’,将来必定是个酒鬼。
〈打鱼得酒〉
等我长到了刚刚能显出酒量的年令,正赶上毛主席他老人家一挥手,就把我们这一大拨子人都发配到中国最北边的北大荒,让我们“屯垦戌边”去了。
在我的酒史当中,黑龙江兵团呆了八年,酒没少喝。可是,最能使我引为自豪而且难以忘怀的,是有一年冬天,我们一个排的“兵”,下梧桐河凿冰窟窿打鱼的那段日子……。
那地方,是黒龙江的一条支流。在地图最上边的那个“鸡冠子”上。纬度高,日差也大。冬季,上午九点多钟才是黎明,下午三点一过己是黄昏了。真正的白天只有五个多小时。正是十冬腊月,冻天冻地的。战士们毎天又都是在冰上作业。出鱼的时候,那鱼被抄上来甩到冰上,蹦跳之中,立即就被冻成各种形状的“鱼砣”。等运到团里,分給连队,拿到炊事班往凉水盆里一放,冰売化了,竟然个个照活不误,你说奇也不奇!整个儿一个现代科学的“速冻复活技术”。可见当时的天气有多么寒冷。因此,连里特殊批准:单独立灶,供应“白酒”。
〈鲜鱼汤就酒〉
你道是什么白酒?“北大荒”白酒!七十五度!简直就是酒精!一口下去,你得赶紧下咽!要是慢了,一准烧得你舌头、嗓子、満腮帮子的热辣生痛。紧接着,一股子热劲儿“腾”地从小肚子底下窜上来,五臓六腑立刻像被开水过了一遍,那可真是;“一杯下肚满心暖”哪!下冰河干活之前灌上两口,那股子热劲儿,能让你在冰天雪地里顶上半天儿。可等到収了工,开了饭,正儿八经地再喝起来的时候,三杯两碗地进了肚子,那酒的辣味却没有了;绕在你舌根儿、牙边儿的,是温厚绵长的琼浆,是丝丝香润的玉液。那真是:
慢酌一口,似品味仙酿的甘露细膩如泉。
猛喝一杯,恰豪饮神来之水却滴滴入魂。
再就着大锅的鲜鱼汤,还有那鲜族的辣白菜。嘿!那滋味!反正是勾得你喝了一杯、再喝一杯……。直喝得人人浑身透热,个个脸放红光。待到暮色降临,酒至酣处,我站起身来,高举酒杯,伴着帐篷外边“嗷、嗷”嘶叫的“大烟泡”,仰天一声长啸:“要学那,泰山顶上~”,三十多人便南腔北调一齐放声:‘一青松~啊~啊!’哈!別看都是破锣嗓子,可那气势,照样气貫长虹,声入九霄!
値得一提的是:那“鱼汤”做得可是实在的好;鱼,只刮鳞,不开膛。请来当向导的朝鲜老乡说:“猫冬”的鱼啥也不吃,肚子里干净得很。一开膛倒跑了油,就不鲜了。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这个、那个的调味佐料。就是现打的鱼、河里的水、十八印的大铁锅,一把大粒儿盐撒进去就点火,等鱼都不蹦了,锅也开了。再扔里几个辣子,撤成小火,煨靠上一个来小时。只炖得那鱼骨酥肉烂,熬得那汤色如乳浆。喝一口汤里有肉,吃一口肉中带汤。又烫、又辣、又鲜、又香。是越烫越辣、越鲜越香。嘿!好一个“鲜鱼汤就酒”真可称得上是“味中一绝”!这么说吧;打那儿以后,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再没喝到过第二份儿!这话题有点儿远了,书归正传;反正一个冬天下来,打鱼的任务是圆满完成,我也真的落下了个“酒鬼”的“美名”一直叫到我离开东北。
〈喝酒受制〉
真正因为喝酒受制,是到了日本以后。
喝酒本来是人的一种“嗜好”,也就是一种偏爱。像人的其它嗜好一样,即然是偏爱,就非得是自己“好(haò)”的那个味儿才行,不对口味就“好”不起来。日本酒就不对我的口味,怎么喝也有一股子尿不尿,醋不醋的味儿。而且只有酒精,没有酒香,喝了上头。比不上咱中国的白酒,辛辣之中带着那份儿醇香。能在你的嗓子眼儿里延绵三日,让你回味无穷。所以,不对口味,宁可不喝。不过,说句心里话:日本的啤酒味道不错,可就是咱喝不起啊!
您別看白酒、啤酒、洋酒都是酒,可喝法却大不一样。就拿啤酒来说吧,那喝法就大有讲究。我原来在国内的酒友当中,有几位是啤酒业的行家,曾经“谆谆教导”过我:喝啤酒,要领有三:
一要凉:啤酒是低温发酵,必须喝凉的。要喝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瓶子上结霜“出汗”的那种。而温呑不凉的啤酒,根本就不算是啤酒,味如马尿,趁早別喝。给不凉的啤酒里加冰块,也是糊弄人,如同往酒里兌水。
二要泡沬:没有泡沬的啤酒,是放时间长了被挥发过的酒,喝不出大麦的香味,只是苦水而巳。所以,倒啤酒时要猛,要砸出泡沬来,使二氧化炭充分放出。然后,就着泡沬立刻就喝。那种为了不使啤酒起沬,慢慢倒进杯子里,还美其名“有技术”的说法,纯属胡说八道。
三要大口地喝:说白了,是要像“灌水”一样地喝。要喝出“咕冬!咕冬!”的声音来。要有把“酒”和“汽”一起喝下去的感觉,喝完立刻能打出嗝儿来。使啤酒在喝的过程中,又进行了一次“酿造”,才能喝出真正的“啤”味来。一般喝白酒时,喝到晕晕乎乎,似醉不醉时,是最佳状态。而喝啤酒,则要喝到脑袋发飘、肚子发涨、“嗝”声连天,才能算是真正喝过啤酒的感觉。要不,怎么老喝啤酒的人都有“将军肚”呢?!
所以,同是喝酒,方法各异。
不过,世上的人凡是吃、喝到好东西都称为“有口福”。唯独喝酒,是要称之为“过瘾”的。也就是说,只有喝得过了“瘾”,才能叫“喝酒”。在这一点上,不管喝什么酒却都是相同的。所以,按照这种“标准”,我要想在日本过一次啤酒瘾,少说也得七、八瓶。日本的啤酒,一瓶差不多是咱国内一箱啤酒的价钱,谁敢天天喝呀?!无奈,顶多是自己炒上两菜,弄上一瓶啤酒,自斟慢饮,拿着啤酒当白酒喝。结果是一种感觉也喝不出来,一种瘾也过不了。您说,对我这么个“酒鬼”来说,这不是受了“治”了吗?!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天赐良机,让我在日本也大大地过了一次啤酒瘾……。
〈重施酒威〉
那时,凭着在兵团炼就的一身修车技术,在日本一家挺大的汽车修理株式会社当汽车修理工。刚干了两个多月,正赶上这家会社的纪念日。听说毎年这一天必定大肆庆贺,以示业绩辉煌。
果然,那天下午的三点茶一喝过,部长就吩咐全体停工。在车间外面佈置会场:球场正面,简易地搭起个台子。扩音设备却很高级,还配有卡拉OK音响。场地周围,转圏儿地架起了十几个烤肉用的火支子,那一边,拉来了成卡车的食品和饮料,看起来阵势不小。突然,我的眼前一亮,一眼就盯上了那几十箱瓶装、罐装的啤酒。
天一擦黒,客人们驾汽车、骑摩托蜂拥而至。男男女女的总有上百号人。其中还夾杂着不少穿制服、挎手枪的警察。我好生奇怪。一起干活的渡边看出我的困惑,跟我解释说:其实来的客人基本都是警察。因为我们修理的事故车来源于警察,其它不少业务也全凭警察关照。所以,会社毎年都要借此机会招待他们一次。那些穿制服来的,是因为没来得及回家換便衣。我听了暗自一笑:原来如此,世间一理。
时辰一到,灯火齐明。接下来便是;主人答谢、来宾致词、依哩哇啦、弓身不迭。最后,台上台下齐声三呼万岁!自助宴会开始。
渡边笑着拉来六、七个一起干活的日本小子们,毎人手里举着开了盖的啤酒,一下子先围上了我这个全场唯一的“外国人”。喊着、哄着要我干杯。我正中下怀,接过啤酒首先声明:中国人说了干杯就要真的全部喝掉,剩下可不行。说完一抬手,一仰脖“咕冬!咕冬!”地喝了起来。他们先是一楞,跟着便兴高彩烈地围着我又蹦又跳,拍着手唱起了日本的“祝酒歌”:“快喝、快喝、快喝,别装女人躺倒……”。我一瓶喝罢,根本顾不得许多,一伸手又抓过一瓶,喊了一声“干杯!”又喝将起来。等到抓第三瓶的时候,周围突然没有声音了。我撒眼一看,哈!人都跑光了。只剰下渡边在一旁儍子似的看着我,小声问:“你不要紧吧?”我轻声一笑,一把抓住他説:“咱俩干一杯?”吓得他转身就跑。我哈哈大笑,心里说:有「北大荒」垫着底儿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天完全黒下来了,炭火烧得正旺。台子上有人依依呀呀地唱着日本民谣。空气中飘着烤糊了的尤魚、洋葱和青椒的臭味……。真是享受不了这种“异国风味”。我只顾一边贪婪地灌着啤酒,也不知喝了几瓶?一边站在远处欣赏着灯光火影里一堆堆围着烤炉吃着喝着的人们。
有几个穿制服,挎手槍的背影老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迷迷迷糊糊地,电影「鸡毛信」中的一个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一群日本鬼子围着篝火,正烤吃着我们英雄小海娃的绵羊!……看着眼前的光景,心头忽地一顫!登时,一腔悲愤、一股新仇旧恨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咱可是个堂堂的“兵团战士”啊!骤然浑身一阵燥热,便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于是,扔下酒瓶,一个箭歩跨上台去,一把抓过麦克风,仰天一声怒吼: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台下吃着、喝着的“鬼子们”登时鸦雀无声!一齐“唰”地向我转过身来!我却不管那些,尽管由着自己的兴儿唱下去,还挥舞起右臂,像当年在兵团指挥着自己的连队:……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我声嘶力竭地唱着,进行曲的节奏感染了台下的日本人。
忽然,周围响起了整齐的掌声。虽然没有音乐拌奏,歌声在掌声中却显得格外有力。还有些人随着铿锵的旋律,一边拍手,一边冲着我有节奏地大声“嗨!、嗨!”地喊起来,給我助威!(日本人真他妈毛病!)我便更加疯狂地喊唱着,嘶叫着,声入九霄!汗如雨下,泪也如雨下!
一首歌唱完,像打完了八年抗战……。这顿酒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
当我走进繁华的东京街头,汇入匆忙的现代人流之中时,破天荒地,又像小时候一样,身子有些揺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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