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谢桥。
也许你会想到“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蹋杨花过谢桥”;亦或者是“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只是那时候晏小山还没出生,更别提纳兰了,所以,我叫谢桥与那风花雪月的动人诗句全无关系。
只因我爹姓谢,我娘姓乔,所以我就叫了谢桥。
我娘叫乔布思,也算是个江湖人,最擅长用帛,且挥洒自如。后来人们提起她,总说:“哦,就是那位发明了“爱抛”的女子啊,倒是个真真厉害的角色。”
说起她和爹爹的相识,不得不说起另一个奇女子,于睿。
想当年,我娘自认武艺上乘,难逢敌手,偏偏那时于睿声名鹊起,我娘大抵是心高气傲,于是背了包袱就连夜奔去华山,准备与于睿比试一场。
十几岁的姑娘,见识不广,却满心的江湖梦。
只是那一次,她败了,而且败得很惨。于睿没有给她留一点面子,数十招内便轻松取胜。于睿道:“我纯阳观不是个喜欢是非的地方,姑娘你还是走吧。”
我娘被道童遣出纯阳观,一个人站在大门前,那一刻她才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也是那一刻她才知,有太多东西不是鼓起勇气去拼命就能解决的。
然而,她并没有放弃。一连数日,她都出现在纯阳弟子的视线里,无一例外的动作便是挥舞着手中的长帛,专心练武。
第一天,她稍稍找出自己的软肋;
第二天,她苦心钻研如何破解于睿的招式;
第三天,她领悟了新的手法反复练习;
第四天,她没了干粮,只好下山了……
却也正因为这次下山,她才遇到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人。
2
既知输不起,又何必来班门弄斧。
我娘清楚的记得,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她当时转了好几圈,终于在皑皑白雪中发现了一个人。
许多年后,我娘依旧很花痴地形容:他有着雪一般的白发,剑锋一般的眉毛,他的唇上噙着丝凉意,仿佛是笑,又似乎什么都不是。他站的很高很远,使人不敢亲近,我却因为见了而心里十分欢喜。
没错,他就是我爹,剑魔谢云流。
我娘说,她这一辈子打赌从没赢过,如果天上掉下三坨鸟屎,至少一坨是属于她的。总之,她怕是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一刻了。
“于是,我就出生了?”
我娘“呸”了一声,“你爹哪有那么好收服,给我买袋瓜子来,再听你娘我慢慢道来。”
我:“……”
男人嘛,但凡是主动与女人说话,说白了,都叫搭讪。
我娘细细回味了下我爹说的话,简略地肯定了三点。
一,他清楚她所发生的事情;
二,他一直有观察她;
三,他在红果果地勾引!
所谓不会对付美男的女人不是好狐狸,呸呸,好女人……我娘她下一秒即彻彻底底地做了把好女人!
“班什么门,弄什么斧?我是来比武学习的,可不是来修理门窗的哦……”迷糊小清新型,大叔型强攻的至爱。
这下,对方沉默了。
我娘怔了一怔,心想不对劲儿,旋即甜甜一笑:“哎呦,真是的,走在路上都无缘无故被人搭讪,讨厌啦!”发嗲撒娇卖萌型,闷骚男内心的向往。
对方仍旧沉默,但是嘴角平平,可见并不高兴。
我娘不淡定了,使出杀手锏:“喂喂,不要装听不到好吗?既然我们认识了,我们就交个朋友吧,你看如何?”
然后,在我娘装腔作势聒噪不安地叨扰下,我爹只瞧了我娘一眼,说出了对我娘打击至深的一句话。
他说,无聊。
3
一个男人,他可以对你感兴趣,也许是他无聊,但是当他觉得你无聊时,他一定不会再对你感兴趣。
我娘深切地认识到,我爹这样一位潇洒先生,光靠低端的蒙骗是万万不行的!
那么,我娘又是想出了什么阴招呢?
如果是小说,这时候应该会出现一个大反派,与我爹交手,然后误以为我娘是我爹的女人,将她劫持,那么我爹呢,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再然后,我爹将我娘救出来,两人渐生情愫。
“然后我就出生了是吗?”
我娘白我一眼:“啊喂!你爹是谁啊,能那么随便吗?”
“……那么,请问,我爹是怎样不随便的呢?”
“这个嘛!”我娘边磕着瓜子,边噙满了笑意,“你一定不知道那个于睿也迷恋过你爹。”
我当然知道,于睿自小聪明过人,又少与人说话,唯听师父师兄谈及大师兄最多,心里渐渐生出喜欢。她觉得,如果大师兄在,他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整个纯阳无人能及。这些资料我早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能不知道么。
但是总得给我娘些面子,关于于睿,关于爹爹,关于这段我根本没经历的过的历史,一切都得看我娘怎么安排了。
4
其实那次,我爹是准备来纯阳踢馆的。
昔日因误会成了纯阳叛徒,中原不容,流离海外。这些年的恨,不甘,支撑着他走到今天,创立中原一刀流,只为了重回中原,一雪前耻。
我娘偷偷跟着他,本来是要下山,却一步步又返了回去。
他也不理,顾自往前走。
按理说,高手都是飞来飞去的,尤其是纯阳一派,梯云纵跳山无敌啊。我忍不住发出心底的疑问,哪知我娘立马瞪了我一眼:“你懂什么,你娘我轻功不好,你爹才故意走得这样慢。”
不多久,我爹忽而停住了。只在皑皑白路上留给我娘一个岿然不动的背影,即便是后来,我娘回忆起那天,都会潸然道:“我若有勇气,一定会冲上前去抱住他,以慰他那一瞬的落寞。”
我:“……”
我爹随手折下一条银枝:
“天道剑势,太虚无意,拔剑向天,鬼神俱泣。”
刹那间,一股剑气从下而上斜飞过去,却分明是被那跳银枝自上劈下,惊蹿而起。我娘不禁看愣了,她是习武的人,自然知道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悄悄将那套动作记了下来,后又听到我爹说道:“实中苍劲,剑走偏锋,气贯长虹,一路剑飞惊天……”
果然是有意传授她如此上乘的武功,只可惜我娘用帛,怕是无力发挥这股刚劲之力。我爹似乎看穿了我娘的心事,下一刻已将手中银枝抛来:“你且看好了,剑锋三现,虚实难辨,二路三环套月……”
我娘这下彻底怔住了,没想到这一天的好运气用了这么久还没用罄,竟然有如此高人传授她绝技,当下丢掉手中的长帛,跪了下来:“师父!”
我爹木有想到我娘这样一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头脑倒是灵活的很。也不再顾忌之前的笑闹,只哼了一声,淡淡道:“我谢云流一生弟子无数,今日只传你两路招式,便当随意。”
我娘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不,我乔布思生平最重个孝字,只求师父收我为徒,来日徒儿一定不会有负师名。”
我爹没有理她,只是望着不远处的纯阳宫,一片苍茫,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摇摇欲坠,一点点锐化着昔日的怨恨。
是纯阳负我,是纯阳负我……
我,又何必回来。
“你去找纯阳李忘生,说我谢云流约他三月初七于东海宫中神武遗迹一会,敢不敢来不来人,就看纯阳宫的胆量了。”
5
给我爹跑腿,我娘自然乐意。于睿却以为她又来生事,自然不肯放她去见李忘生,我娘只是挥舞手中银枝,两路招式打出来,已然令周围人目瞪口呆。
纯阳一派,天道剑势套路下,剑形突出,剑为主,气为辅,但是却没有这类准狠,好似非要一招毙人性命。
于睿喃喃,眼里流光漾漾:“你的招式,莫非……”
我娘趁机说明来意:“家师谢云流,吩咐我有要事告知李道长。”
正在我娘得意之时,突然听到:“我勒个擦!那个叛徒谢云流!”
我娘瞬间石化:我勒个擦!谢云流是叛徒?!
我:“娘,跟你说了做任务要看剧情的,就算不是月卡区,也不用那么省时间吧。”
我娘:“那你说我该咋办?”
我:“反正最后我都出生了,你还能丧命不成,实在不行凉拌呗。”
6
反正,不知道我娘是开挂了,还是下线了,还是怎么怎么了,总之最后她还是将消息送到了李忘生那里。
李忘生是个好人,并不打算处置我娘,可是观中的激进一派,始终保持着“我勒个擦”的气势,势要将我娘也当做叛徒抓起来。
我娘又不是软柿子,心想大不了就跟他们拼了吧。
这时,李忘生略作沉吟,对激愤的众弟子道:“罢了,此事与这位姑娘无关,我们纯阳观又何必咄咄逼人,都散了吧。不过姑娘既为师兄的弟子,那么便于三月初七与我等一同去会见师兄吧。”
我娘很是认同李忘生。且不说爹爹是不是认了我娘这个徒弟,亦不必说纯阳众人会不会善罢甘休,单说假如她现在离开,日后怕是再难见到我爹。
总之,三月初七,宫中神武遗迹,她必要与我爹再见一面。
说到这里,我娘气泪皆下,对我劈头盖脸一顿好骂:“死丫头,上次怎么跟你说的,拼了命也要黑了你们帮的宫中CD,咋还会让他们通了的?”
我也是无奈啊:“娘,女儿我就差那把墨涧龙啊,一身剑茗差武器啊,再说了,我哪次不是躺尸……”
我娘:“……”
7
李忘生那边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人手,但见他日日跟那些做任务的门派弟子耳语,我娘便知道宫中一会,我爹未必能从这些人手中占得好处。
另一方面,时间过得很快,距离相会之期越来越近,纯阳宫的人也开始了前往东海的行程。
这一行,纯阳五子悉数前往。
而五子之中,我娘最是看祈进不顺。
譬如,其他人提及我爹,或是怅然,或是唏嘘,唯他一人冷眼嘲讽:“谢云流欺师灭祖,便是我纯阳罪人,若不能将他缉拿给武林一个交代,纯阳颜面何存!”
我娘当时就与他翻脸了:“你才是罪人,你全家都是罪人!”
我说娘,你又傲娇了……
大概过了半个月,一行人终于到了东海寇岛之上。
我娘说,她一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从华山到寇岛,时而山路,时而水路,几千里跋涉下来,人都快累趴了。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我爹,我娘什么都不在乎了。
经传送人进入遗迹之中,我娘忽而发觉哪里不对,因为她终于见到我爹,可我爹他,却受伤了。
好个李忘生,果非泛泛之辈。
一面带着纯阳中人来会,一面安排他人伤人。
名和利他们都要了!
我娘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师父!”
我爹的眼睛里闪了闪,虽然只有一瞬,但是被我娘精准地看到了。
身后传来祈进冷硬的声音:“谢云流,便让你尝尝祈某之剑利否!”
完了完了,我娘已经听到身后读条四象轮回的声音,但是究竟往左躲还是往右闪,当时实在是容不得考虑。
“男左女右嘛。”我说。
我娘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阴差阳错替你爹挡了那一剑。
咦?挡剑的那个不是洛风吗,连个减伤都没开就冲出去救人的呆子。这下子,怎么变成是我娘了?
对于这个,我娘的解释是:
宫中CD更新一次,娘就得死一次,你爹能舍得吗?
我想也是。
于是除了历史真实存在的那次是我娘挡了那一剑,之后你们看到的都是金山文案根据流言改编的版本。
8
“啊——”
我娘就这样倒下了,我爹冲上前将我娘抱住,忍着心头之怒:“祈进,李忘生,今日你们人多,这帐我且记下,总有算清的一日。我们走!”
我爹抱着我娘,几步飞升而上。
我娘说,那一刻,她以为她真的快要死了,所以她用尽力气抱着我爹,心想哪怕是死了,死在爱人怀里,也值了。
我说,娘你啥时候就爱上我爹了?
我娘别我一眼:“爱情就是这么奇妙,不知不觉中,就发现自己陷进去了。”
我想也是……吧?
当然,我娘是不会死的,因为在很多年以后,她依然安好地坐在我旁边跟我谈及往事。
我看到她眼中荡漾着一些东西,很暖很清澈,她说那天她在我爹怀里竟然忘了疼痛,睡着了,而且睡了很久。
再后来,我就没有问过我娘什么了。
因为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据说,我爹识破东瀛人的诡计,去了昆仑,创立了刀宗一脉。
又据说,那个给了我娘一剑的祈进,等了很多年都未曾等到谷之岚。当然,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只是在无数次攻打宫中神武遗迹时,那个有着雪一样的白发,剑锋一般眉毛的男子总会对我手下留情,我娘笑而不语。
而我所知道的,我爹和我娘的故事,也就到这里了。
9
还有很多事情,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大师兄裴元说,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那么拼命,不怕丑,不怕羞地歇斯底里。
师姐宇晴说,有时候最让人恐惧的不是骇世的武功,而是拼死都不肯放弃的勇气和决心。
还有一些别的说法,结合我自己的想象,陆续使我还原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一个是中原武林人士得而诛之的叛逆之徒,一个是死死守着爱人的普通女子。
那不仅仅是一场战役,还是一场爱与恨的救赎。
从前,他们奈何不了我爹,因为他武艺高强,且孑然一身,但是当他有了我娘之后,便有了包袱和累赘。
那一天,浩气义士连同中原正派人士围堵昆仑。
我爹在众多刀宗弟子面前站了出来,他说:”昔日恩恩怨怨,我谢云流一人承担。“
无奈寡不敌众,哪怕是剑魔也抵不过数百英雄。
我爹,终还是倒下了。
我娘冲了过去,抱着我爹倒下的身体,吼破了喉咙:“冲我来!都冲我来啊!谁也别动他……云流,就算是死,我也要在你前头!”
那是一种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悲壮。
她只是抱着我爹,对着那些自诩正义的人们嘶吼。
一双手臂,紧紧地,将我爹护在怀里:“云流,这辈子,我们再也不逃了,再也不用逃了。”
昆仑的众英雄沉默了,只是看着,却实在下不去手。
许久,终于听到援军的声音,刀宗弟子振奋起来:“恶人谷的兄弟们来了!”
而我爹,只是闭上了眼,对着满目血丝,喉音沙哑的我娘说,你走吧,以后再也不想见你。
……
我娘就真的走了。
后来她生下我,将我托付给万花谷药王,自己则在纯阳观的僻静之处专心修行。极少时候会来谷中看我。
在她的住所外,白雪皑皑,临墙的石壁上写着这样一行小字:
“生于纯阳,葬在纯阳。
我愿与你相偎,生生世世化作纯阳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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