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 十一月十日 她老了
小时候的菊花无人打理她躺在爸爸的怀里,极力想说些什么,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姐姐,幺娘都说不出话了。" 爸爸泪如泉涌,不停的哄着她,告诉她我们大家都在这里。
"莫怕,莫怕。"
十一月九日
提前一晚出院,她是被父亲和姑姑架进家门的,在沙发上歇了一个小时。
换衣服时,她的手臂上还带着纸环,手臂上的肌肉像是全融化了液体,被一层光滑的皮肤包裹着。
她费尽力气着说着衣服里还有钱。
一个白色塑料袋裹着,有一百的,有一毛的。
她相信,这样,以后我们才会有钱用。
她又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想吃一个猕猴桃。
一个都差一勺才吃完。
她昨天和我说,“阿婆这回是医恩好了,你要好好听话哦”
十一月八日
她还在病床上挣扎,我却笑着和她说要去千里之外上学了。
十月十五日,爸妈还没有回来,在床上码字的我隐约听到混杂在音乐里的哭声,像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我将音乐关掉,哭声从墙的那边传来。我心头一紧,是阿婆。
必然是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病情。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她一个人生活着必是极为苦楚的。
如今病重,儿子也只能早上能陪着吃个饭,孙子总是一脸严肃,就连孙女也是个小气的。就知道吃吃吃,好吃的总是被她挑完。自己却吃不了盐吃不了辣吃不了酸吃不了豆腐啃不动骨头。
我又该如何安慰她呢?是啊,就像是今天幺姑问我出去做什么活,不陪陪阿婆说话。
我沉默以对。在学校努力考试不就是为了回家陪阿婆这一段日子吗?
十月十一日 我已经在家待了十五天。有时候我已经快忽略掉她还是一个病人了。她就这样每天看着电视、喝着药,唯一的不同便是儿女们天天来。厨房每天都煲着汤,却还是舍不得掉在桌上的一块肉,为此还堵了一天气。向幺姑说我一遍,向大姑说我一遍,早上吃饭时向爸妈说我一遍。
然而,令我毛骨悚然的是,她说起早上在菜市场遇到一个老太婆和她一样,一样喘,一样抽积水。不一样的是,那人还去肿瘤医院吃化药。当听到癌细胞扩散这样的字眼时,我颓然一顿。想必她早就知道了吧,毕竟是电视剧看得头头是道的人啊!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八月九 早起发现牙膏消失了,想必是又住院了吧!她已经受不了这种痛苦,上次住院抽胸腔积水让她食髓知味,知道这种方式能减轻痛苦。老人家气到了还说,“拿我自己的钱去。”
只好找了家敢收的医院,难不成还能告诉她越抽血小板就越少,病情恶化的越快。饮鸩止渴而已。
父亲好几次下定决心说出真想,都被姑姑拦住了。
谁敢告诉她呢!让她独自面对如此恐惧。八月八 当医生告诉我,我得了绝症,肛肠癌晚期,药石无效,癌细胞已经扩散至胃部,手术化疗都没有用。
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这是我才知道世界是真的可以静止的,我用我所知道的知识一一对比,结论是,真的要死了。很快。
恐惧只是暂时的,当你再次被某样事物逗笑时,就可以平复下激动的情绪。
我构想出我人生的时间轴,从小到大,地方样貌、人物面孔、喜怒哀乐。我的老屋会再几十年后垮塌消失,屋后的坟地说不定我也埋在这,这座村庄啊,无数次再雾气缭绕的清晨想象成仙境,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我的一箱玩具可能被烧在我的坟前,我种的花草会被杂草覆盖,我的涂鸦会消逝在风雨里。我的儿时玩伴在以后会偶尔想起我这么一个人,我的邻里会在闲谈是叹一声可惜,我的同学们会在聚会上诧异不以。我的房间会分给妹妹,我的衣物会烧掉,我的书妹妹会留着作纪念,在多年以后的某个下午陪她的子女读书时讲起那个哥哥。我母亲会在夜晚哭得像个小女生,我父亲会在坟前哭红了眼。我姐姐会一边烧纸一边说,“钟宇,你在下面也要听话。”
终于,结束了。
我很平静,有遗憾,没有一个喜欢我的人。
八月五 谁又瞒得了谁
在我知道某个真相前,我还在关心谁进了我的屋。我委婉地说,“好奇怪哦,下午回来的时候关了好久的窗帘拉开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又被拉上了。”
“风吹的嘛,没得那个进了你的屋”
她说话像个小孩子。
今天和姐姐练车回来就一起吃饭了,大姑幺姑都在,“没煮饭嘛,等我煮鱼。”
嗯,还是像两年前一样难吃。
午后阿婆擦了个澡,出来便气喘吁吁,“这个身体,死了算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药瓶上的字,我妈说起时我还没看过。就像我从学校回来那天。妈叫我去店里,“过来帮我”“爸爸呢”“医院”
“怎么了”“阿婆不好”
“阿婆什么时候上来的”
“一个星期了,小病,妹妹生日后回去就咳得很,这会住院”
那时压下了那一阵寒意。
8.2待我晚上再回到家时,屋里想起震耳的收音机声,如同守灵时的哀乐,讲的确是子女守孝老人修佛。没有灯没有电视,一片漆黑,她躺在沙发上呼吸急促。“怎么了?”“睡不下,肚子胀气,吃的多了。”“幺姑走了?”“刚刚走”
她教我把那庙会送的机器关了,我给她解说纪录片。
“怕是等不到用你的飞机钱咯!”
“什么?”
“等到你挣钱”
“哪会喃,再两年就领工资了。”
“我这身体,好难熬哦!”她说着说着便喘了起来。
“出气累啊”
“幺姑说吃了这个药要恼火两三天 明天喊她不弄了。”
听着喘气声,如坠冰窟。待到洗完脚,她已经平复下来。“这前几天兑的蜂蜜都酸了,有股酒气。”我想逗她笑一笑。
“那罐罐里的有水么”
“那个肯定没得涩”
“水要端起到,莫踢起走,溅得到处是”说着她便回了睡觉。
8.1她泯着薄薄的嘴唇,将乌黑藏了起来,明亮的目光我往往不敢对视,这种坚毅的表情让我很难堪。有时她的眼神也会出神,大概是想起了爷爷。
阿婆真的老了,瘦弱的身体在我面前很是渺小,苍白的头发很久没有理,支着整齐的断口。我还记得去年她脱帽头柔顺的头发还有着一丝英气。光滑的脸颊,大块的老人斑,穿了不知多少年的杂色的老太婆专属花布衣,配上一双老北京布鞋。
这次终于下定决心处理了家里的那些鸡鸭,它们可能再也用不上了。捡了少量的新鲜玉米,门口的梨树也摘完了,屋后还没长成的南瓜也带了上来,还有柜子里的一把面条、鸡精、草药,就这样,老屋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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