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我们那里都是把姥姥唤作姥娘,曾经读过季羡林大师的《我的姥娘》,让我也想起了自己的姥娘。
姥娘的名字:陈翠珍,成分:地主。一生慈悲,受人爱戴。
我童年的快乐时光几乎都是在姥娘家度过的,他们老两口单过,大表哥一落地,因为舅妈没有奶水,是姥娘一口口面汤喂养大的,所以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而我这个外孙女,一个外来户则每年必有大半年是住扎在这里,直到上学后才缩短到寒暑假的四个来月。在姥姥家时白日里我们就是她的跟屁虫,夜里如果没有活计时,我和表哥就一左一右贴在她两侧,听她讲过去的事情……
姥娘家的村子依山傍水,屋后不远就是一个水库,这个我知道,因为我爷爷也曾经为这个水库出过民工的。她说听老辈人讲,这个汪里住过龙的,有一年天旱,庄稼都绝收了,汪里的水都干涸地露了地,那条龙因为没能及时回天,就搁浅在汪里,龙鳞金光闪闪,单片就如簸箕般大小呢,村人都集中起来轮流给龙浇水,还要有童子为龙扇扇,但女人是不可以来围观的,需等待大雨之时方能回天。后来呢?我们问,姥娘说,她也就听到这里便再也没有了,那条龙飞回天上没有呢?老辈人也不知道。
姥娘家是地主,小时候时也是衣食无忧,亲妈早早就没了,后娘过门后一直都没有生养,所以对她们哥俩虽然不能视如己出,但也算是融洽的,姥娘说,小时候她爹很是喜欢她,每次收了钱财总是随她把玩(小时候每当听到这里都令贫穷的我向往不已),但那时她只觉得银元无趣,放在口袋里坠的麻烦,还不如一把松子来的实在。唉……姥娘的一声叹息里有太多的往事不要再提!
姥娘说她们哥俩都是命大的人,以前她们村人口很少,周边山林很是茂盛,不时会有野狼造访,区分狼和狗有两种方法:第一看尾巴,狗尾巴是上翘而狼则是下垂;第二看排泄物,狼吃肉,所以拉白屎,而狗吃粮食则拉出来的是黄屎。(不知道这个是不是有依据,但当时的人们就是这样说的)姥娘说有天夜里因为她尿急,等不得有人陪她就自己急急的跑出去了,因为实在憋不住了,所以一出门就蹲在屋檐下。不多会儿身边多了一只狗,那时的夜黑,姥娘也没在意,以为是自家黑狗跟着跑出来了,结果等她回屋后发现,狗卧在炕沿下呢,那刚刚身旁的一只———是狼!自从听过这个故事后,我和表哥便再也不敢夜里独自去厕所了……
姥娘说她哥也是一命大的人,早年间她哥一个人在街上玩,迎面来了一驾装满木材的马车。也不知道车老板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如透明人一样,马车无视般从他身上横压过去,还是正巧路过的屯里人大喊大叫车老板才停下,后来怎么着,她哥没事人一样,自己个起来扑棱扑棱土,毫发无伤地走回去了,更别提啥伤筋动骨那事,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命大,会有后福的,但姥娘和我们讲,那是她们祖上曾经救过一只狐狸,是那狐狸报恩来了。弄得我看到夹的耗子都想放生,想着万物有灵,不定哪天能回报我一回,那该多好!
姥娘还说了一个发财的故事,有点像现在的中奖。她说听老辈人讲,每年除夕夜,等到夜深人静后,家里的男人必要拿了长鞭等在夜空下放耳寻听,听什么呢?要听头上有没有马铃铛铛,如果听到了千万别犹豫,马上扬鞭抽向马铃声处,会有金币掉落!因为这驾行走在天空之城的马车是财神爷的坐驾!大人们都知道这是神话,我和表哥却信以为真,除夕夜我们拿了大舅赶车的鞭子,痴痴地等待头上的马铃响起,结果除了一身寒冷,我们只等了个寂寞。唉,财迷心窍的我们……
姥娘说因为成份不好(姥爷家也是地主,同是后娘,也算是门当户对),她们土改时也被分的精光,所幸她后婆婆胆大有主意,事先在炕洞里偷藏了很多粮食,才让一大家子人勉强渡过难关,后来姥爷的一位早年参军的兄弟牺牲了,查证后给家里发来了烈士证书,这份荣誉在那个年代帮她们抵挡了很多的风雪,万幸!
姥娘说,自然灾害的一年春天,实在没啥吃了,有一天正好她下窖,看到别人掰扔下的一堆土豆芽,白白嫩嫩的属实不错,饿急眼的她想都没想就兜回了家,炒了炒便端上饭桌。结果除了吃的少的我妈,全家人都食物中毒差点丢了性命,可怜的姥娘!
姥娘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七十岁时农忙还会走十多里的乡路来我家帮忙,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她老人家会老,会离开我们。八十岁时早春雪后,因为惦记着我到家了没有,出门问询时,在家门口不远处摔了一跤,虽然后来恢复的差不多,但腿脚大不如前了,身体也每况愈下。后来老年痴呆到不能自理,连我妈和我都一并不认得。其间大表哥因车祸去世,起初舅舅没打算告诉她,毕竟是她心尖上的人,但看她越来越不糊涂,所幸还是和姥娘讲了,她听后呆呆地流了泪,只重复说着一句话:死了好死了好…
记得最后一次见姥娘时,有几分钟她突然就认出了我,还问了我妈好不好,然后没过一会她又问:“这丫头谁家的呀?”唉…那天的最后她拉了裤子,没有嫌脏,我默默地帮她清洗妥当后换了干净的衣服,给她梳好了头发,亦如她对待小时候淘气的我。这其间她又恢复了些许清明,对我说:“太丢人了,还拉裤子了。”我最爱的姥娘。
姥娘去世后也有梦到过她,最清晰的一次是:在一间裱画成乳白色的小屋子里,热炕正中摆放着一张方桌,桌子和我小时候在姥娘家的饭桌一模一样,她和表哥俩个人各坐一侧,没有声音,但她们的表情是平静喜悦的。醒来后我想,她们是不是又在讲故事,姥娘是不是在讲那条龙的故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