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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虫》第五节

《寄生虫》第五节

作者: 可怒不可言 | 来源:发表于2017-03-16 18:00 被阅读0次

    第五节

    2009年春天,是女孩死过半年以后,她是在上一个夏末走的。当天气不再特别热的时候,她也不再希望等这个冬天了。我决定记录下这个故事,可能出自于缅怀,出自于自以为是,出自于对生命地尊重,出自于对美好地惋惜……我也不太清楚出自于什么——只是还不甘心,为什么好好的一条生命,什么也不曾留下,说没就没了呢?我去问过王鹏的意思,他说在故事之前,他曾梦见过女孩,只是被忘了。后来他慢慢想起这个梦,觉得很有讽刺性。他说:“你相信缘分吗?缘分就是记起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如果我选择相信缘分,就得承认一切所发生的事情必然遵循着某种规律,一切所遇到的人只是一连串的数值,客观而毋庸置疑。我绝不肯相信是这样,生命不能活得这么下贱,我依旧会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他笑了笑:“骗你的。”

    我已经分不出来真话还是谎话了。他说梦到过,那就权当梦见好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整个故事离我越来越远,每当我妄想从中拉扯出一些属于我的味道时,他们就变得再也不认识彼此——我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始终也没有参与的机会了。我打算写下这个故事,没有征过任何人的同意。刚开春的时候,我的心情有所好转,就想着写吧,应该写出来的:现在这个故事有了一个新的开头,王鹏如醍醐灌顶,他清清楚楚记得,在遇见女孩之前便梦见过了。

    王鹏像一坨粪一样瘫在床上,能记得的事是这样的:他拉过女孩的手来,就意味着私奔的企图。不管怎么说,现在他认为这一点也不够烂漫,反而要担着很多责任,并不太轻松;现在他还认为,以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整个梦境只得在一场灰色里进行,于是后面还尾随了很多的人,带头的人指着他,并说了一些逼迫的话。在他身后是一道不见底的悬崖,画面里他的半只脚一不小心便腾了空,但却一点也不令人惊讶,只好像都是剧情需要——悬崖是剧情需要,脚踩空也是剧情需要,剧情当然也需要他对此感到惊讶才对的,可回味了很久,他终究也找不到所谓“惊讶”该是什么样子了。

    几年后,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女孩的消息,发了一阵呆,又迅速转回了嬉皮笑脸的嘴脸。有件事想必并不是我该知道的:当天晚上,他把被子蒙好,保证没有一丝光能够透进来后,里面就传出了一些抽泣声。我能想得到这一点,只是因为我也做了同样的事。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们也该是一样的,每天都在思考该怎么办。为此,我读懂了四维空间,想明白了奇点是什么。他恢复过平静来,找了个女朋友。在女孩的事情上,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使其惊讶,但难过永远都先于惊讶。

    死亡来的时候,也没有征求过任何人的意见。我很难说清这有什么可悲之处,正如再也无法描绘惊讶该是什么样子。我们习惯称之为客观,我想,我正在客观地记录着每个人的故事,像一台摄像机——于是便可看得见,有个人站在生死边缘上,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有时会偶尔安静下来,可多数时间却在给社会搞破坏。上帝说:“一定要让她为美好付出代价。”然后便喝茶去了。原来它也有无法理解的时候呀,它只是设下一个局,让局中的人不免想象出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却又偏偏想不通为什么在这么多的可能性中,要取其中之一可能作为事实,并让所有人都不肯接受。

    每一种可能性都是会发生的,但最后只会发生一种可能性。遇到爱情的时候,王鹏觉得甚有必要搞清楚什么是爱情和自我。换句话说,他需要明白主谓宾之间的关系。他忽然就糊涂了,再也无法给“所发生”找出一种合理解释。

    如果要说爱情需要一些定义,给出定义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他是正陷于爱情,还是徘徊于爱情,还是呆着实验室里苦心孤诣的学者和老教授们呢?如果爱情可以等同于生命,或超越生命,那它们之间的转换方程式是什么呢?爱情一定存在定理性质,是可以简言之的。换句话说,情感之建立于事实,一定因为发生过什么事情致而影响到了本该有的情感发展。

    女孩拿着一只气球过来嘲弄他。这是初中的一次联欢晚会准备期间,整间教室都陷于这些气球的胁迫之中,吓得他有些不敢乱动。王鹏说,他小时候经常把家里的避孕套捣腾出来吹成球玩,但后来却不敢了。这要究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那只气球比房子还要大,可一直都没有爆炸。后来他越发认为这是个噩梦——有关他小时候的事情我们并不在意,我认识他时,他是一名初中生,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但是他偏要说意识到那只气球逐渐象征了生命,起初是女孩的,后来是每个人的,每个人都活在那只气球的边缘上,随时都有可能面临这种危险。

    不管怎么说,我是个作者,有责任如实记载所发生的事。因为有这层缘故,所以我撇下脸面去找过了王鹏。如果随意写,我就会把他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并且把女孩的死也究于他身上,让他一辈子都过意不去。但很多年以后就会发现其实这并不是事实,而事实可能已经被忘了,或者被谎言替代。因为大家都在忙着活下来,基于这个因素就不能把人简简单单划分为好坏善恶。所以当我见到他时,他并没有把我拒之门外,只是稳稳地说:“先坐吧。”在听过来意后,他显出一些犹豫,便也理解这些作为,并且告诉我:后来他曾见过女孩。

    现在我知道,在我读懂四维空间的时候,王鹏提出了一种假设。他想到所谓的命运会不会只是一种程序呢?永远都不会被改变,但凡它所注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如果我们能够从理智的角度分析“公平”,就会发现其实只有冷冰冰的数学符号才可以办到。但令人头疼得是,公不公平需要靠感情去衡量,凭什么要决定于数学符号?这造成的矛盾是,假设当然是可以成立的,但为什么偏偏我们就是这几个倒霉蛋呢?

    王鹏说那次见面让他感觉到了距离,人与人的距离,过去和现在的距离,什么都分不清了。如果他有心陪在女孩身边,无论如何都办不到了。他们俩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说着话,暗地里却在较劲究竟是谁更加客气一点……距离让每个人都认不出爱是什么样了。

    “倘若年轻几岁,我一定会发狂的。”他接着说,“可当见到她的时候,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肯定那还是不是她了。”

    女孩问,有烟吗?

    相比有没有烟,他则更愿意谈一谈生与死。可如果生死很重要的话,就一定不是个合适的谈资。对于经历生死的人而言,则更为重要;则更不适合谈论。

    他没有烟,或者有却装作没有,或者打算戒了。总之他说他没有。

    我们当然可以以为,其实那天他们俩吵了一架。女孩不停地在指责王鹏种种不正确的生活态度,闹得很不愉快。王鹏说:“现在见到你,我却更加糊涂了,我弄不清前面站着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女孩当然没有解释,就像王鹏面对他的生活态度问题只是一笑一样。如果真吵过架,两人便是心知肚明,所有的指责和疑问都不是为得到回答,也不是针对于对方。因为两者之间的矛盾必定源于潜在的第三者,而现在的第三者是一个叫做“命运”的老头子。即便你冲着它喊“FUCK YOU”也不是说就真能操它一顿。他们没有精力再吵架了,故而没能吵起来,女孩只是说有些累便独自走开了。走进一家饭馆,整整熬到晚上才被人背了出来,吐了一路。

    你,我,生,死,命运,爱情,因果……所有的问题都溶成浆搅进了脑子里,甚至问号也都化成了浆水,这让女孩感到很烦。她想来想去,终归找不出一个适合背负这些倾诉的人来。如果她能够理智一点,不凡会问:“为什么要这样子呢?”但据我所知,但凡爱着她的人,都不希望她可以理智,理智并不是止痛药。她只是喝着酒,越来越大声地喊着:“我操你妈……”

    我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她,打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所以呢,一定是执念在支撑着故事可以继续写下去。女孩对王鹏说:“你来找我干嘛?你不来,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你的故事。”他说:“有个人做到了,他永远都不会来找你,我不想成为他。”我认为这很令我感动,也就真没有去找过。现在我眼中的女孩完全来自于他人的口中——老板回想起那天的情形,说有个女疯子,砸了他不少碗筷。好在她的手机里存有联系人,这才叫人把她弄走。作为局外人,我不清楚该不该在这个故事里把她称为疯子。凭良心说,她的种种行为都为我所不赞成,但足够的理智使我再也不像个人了。大概我已经不爱她了,起码当我是个作家时,情况是这样子的。

    他忽然抱着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吃劲儿了,很长时间以后,才发现疼的并不是头,而是胸口。王鹏又闭上眼,很想大口大口地呼吸几口气,却总也倒不过来。

    事实,本该是什么样的呢?

    女孩朝他的脸狠狠扇了过去,她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了,还是没有骂娘:“你真是不可救药。”他脸上的笑被这巴掌吓得四面逃开,转眼的功夫便不见踪迹。如果你有一台微距镜头的摄像机,倒是可以研究研究笑意是如何逃窜的——它呈于一种波形,一圈一圈地荡到耳朵上,又被头发掩住了。他还是不够正经,不停地在玩弄手指:“大姐,你想让我怎样,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没跟人说过,我都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你说忘了你,好,忘了你,用你他妈告诉我?”

    如果心平气和,他倒是可以讲讲有关命运的事情。他觉得,这是理,不管什么方式,平和一些,还是激动一些,理是什么样子,就该如实说出来。事实是,抛开感情不谈,现在的生活态度并不完全由个人决定,所以他也决定不了改变。但女孩依旧没有理睬,而是踏着高跟鞋踢嗒踢嗒走了。

    在烦躁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要搓搓额头,似乎总有一脑门子汗一样。猛然间他朝背后那面墙打了一拳,向一家小超市走去。

    店员说,你手流血了。

    王鹏说,拿包烟。

    店员说,什么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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