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安黎的文章《旧时年前的磨面》,勾起一些酸痛有趣回忆。回忆总是难免的,不论你一往情深还是牢骚满腹,贮存器里东西如何删除,仍可因为一个诱点而全盘满血复活。安作家的童年里缺少优雅和富足,不仅是物质,历史上的权贵和旺族后裔都在哭诉他们的家道衰落和中兴不起,门阀和豪族在习惯了特权之后,总有失落感埋在心尖。老百姓则不同,习惯了贫穷落后,习惯了辛劳付苦,更习惯了仇富仇权。
历史总在不黑不白中前进,没有一条河流清澈见底,也没有一条河流终日浑浊。物质落伍的年代,磨面现在想来实在是一种乐趣。安作家描迷的石磨,我家就有一付,砂石打造,祖上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传家,但这付石磨却相对讲究,纹路清晰,磨口严实,顶上两个漏洞粗细一致,平展磨面打扫干净,白净中透出端庄。在舅舅家我曾看到过陈炉瓷厂烧制的四个扇面组成的瓷磨盘,完全赶不上这来得自然。我是很讨厌这家什的。家里淘了玉米,晾干,堆了大堆,要磨成大些小些的玉米糁,烧糊汤,煮了土豆红薯,补贴主食。推磨这事,多是落在小孩家身上,大人前面引,跟着一圈一圈周而复始转,晕到想吐还要落个不想下苦的名声。
我家的磨盘安置在窑洞后的老窑里,没有阳光,煤油灯或焟烛摇曳的光辉像地狱里忽暗忽明的油锅旁的灯火。丢弃推磨杠子,逃脱炼狱到阳光地里换口气,满眼的星星,金光灿烂。
到后来,队里有了电磨子,装在窑神庙的官窑里,指定了专人看管。淘晾好的麦子玉米,装了架子车,到了,过称,算帐,收了细面,再收麸子。细面擀面,黑面蒸馍,麸子喂牲口。我会替代大人到石头和红砖垒成的转弯台面用铁桶或者木斗把粮食送进漏斗,看钢滚子把它们吞下。等眉毛上都长了白霜,面也磨好了,发着烫。
磨完面,软和的面袋伴着疲倦的身体分别倒在黑色面缸和生硬土炕,一边安静,一边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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