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骨子里并不喜欢跑步,甚至在后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每每想起来,还会夹杂着些许羞愧和自责。
记得小学某夏,那时镇里每年都要举行体育比赛,老师提前两三个月就开始着手准备。我的体育老师是我的数学老师,也教我们自然课,所以我们彼此熟悉。
我并不擅长长跑,至少八百米就没跑过,学校那狭小的操场,跑个一百米都要来回两次,如果来个八百米选拔赛,估计路程还没结束,学生已晕倒在地。几轮简单地评估,我被误打误撞地选上了,有点慌,又不敢拒绝,又有点窃喜。不是因为我很能跑,只是老师觉得我能跑。
其实跑八百米只能一个参赛选手参加,但老师留下了两个,另一个是留级生,比我高些,也比我瘦,但耐力和速度却比我稍差。按照常理,他比我高,腿比我长,应该跑得比我快,但摆明了的事实却让老师犹豫了好一阵子,索性就都留了下来。
虽说是训练,其实也就下午放学后在操场旁练练高抬腿,再间断地跑几个两百米,凑成八百米,训练就结束了。其余的,全靠自觉。也就是那时,我人生第一次早起,凌晨四点的闹钟。
我仿佛走进陌生的境地,处处静静深深幽幽,蛋黄般的灯光把路截成一段又一段,橡胶和沙子的摩擦发出的声响异常干脆,就连天空的星星也比平时耀眼。一切都是新的,跑步脚下的沙沙响让我更加兴奋,杂草上凝聚的露珠让我忍不住想要用鞋去撩拨,以至于每次跑完步鞋子都湿了。我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重新认识不一样的大地和天空。
没有谁教我如何控制呼吸,也不知道是脚掌先着地还是脚跟先着地,反之跑得很随意,对比赛全然没有概念,后面倒落下了脚痛的战利品。
时间过得好快,我们两个,终要淘汰一个,而那天也冷不丁的来了,没有提前告知,只知道明天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事实上我在那天来临前我都以为我们两个都可以参加。
老师骑着他那辆老人摩托车,我们两个就这样紧紧地挨在他身后,生怕会一不小心猛地后仰摔下去,到底会在哪里训练,心里有点好奇。
我们来到了一个分叉口,停下车,老师说你们热热身子,准备好就开始跑。路是水泥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木,我们开始跑了。老师骑着他那小摩托车,就在我跟前,刚开始我跑得挺轻松的,另一个伙伴也一直跟在我身后,甚至有时还拉开比较长的距离。
这条路我从没有来过,很陌生,随着太阳升起,呼吸开始急促,喉咙开始发干,我内心开始打问,这路怎么这么长啊。稍稍一放松,后面的他便跑到我的身旁,我只记得他的脸有点刷白,也喘得很厉害,一看到他我又加快了速度往前跑。
时间过得好慢,路越来越向上,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们在向山脚进发,腿上的肌肉发酸发软,感觉大口呼吸都无法满足我对空气的需求,恨不得打开胸腔让狂风沁入肺里。啊,好想停下来啊……不行,再坚持会,天使与魔鬼在我内心乱战。当从弯道出来时,映在我眼前的居然是远处的陡坡,就是这个坡,成了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挣扎在坡前那段平地上,胸腔有一怪物疯狂乱击,双腿似乎被灌注了铅水,速度慢慢地降了下来,眼看着一直紧跟在我身后的他从我身旁跑过,加快速度冲了上去,我内心挣扎着要加油,可是肉体却选择了屈服,我淘汰了自己。
我走上那个坡,看着山门上写着几个字,我才知道终点是火葬场。在那山门下,我隐约记得老师怀着失望的语气说,我以为你会坚持到最后……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深深记得,甚至后来每次与老师眼神对接,我都似乎能感受到老师内心对我的失望。
初中那几年,每当秋季的赛场上到处宣扬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我平静的内心却一直回想起当年的情景——我在最后的那个坡走了下来。我曾是比赛的候选人之一,却从没参加过比赛。乃至于在后来看到竞赛场上因为体力不支而走下来的那些身影,我都觉得那就是我。也就是这种难以向别人言说的情结,我再也不敢踏足那个赛场。学生生涯中的两次参加——四百米接力赛,都是因为有人受伤的缘故我去当替补,有那么一刻,就权当自己为了当年那个失落的小学生弥补这缺憾,但我内心深处知道,曾经是无法用当下抹除的,就像滴在水里的墨,再怎么稀释,终究还是改变不了那已经滴下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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