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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搬到这里的第二个夏天。
院子里有几棵树,我不知道它们的品种,只是这些树常年都有叶子落下。风一吹,就会哗啦哗啦落下许多,就像下雪一样,不一会儿地上就铺满了青黄相间的叶片。
我有时候很喜欢这种叶子落下,也乐于去清扫它们,就像扫雪一样,把落下叶子堆成一座小山。但有时候,我也会讨厌它们,没什么原因,就是讨厌而已,就像我讨厌说话一样。
夏天的风经过树的间隙带来一股清甜的味道,我很喜欢。但我想闻到这种味道必须要四点钟起床,因为到了四点五十五分,小光就要开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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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是楼下铺子里卖卤味的,她每天四点五十五分起来开炉子煮卤水。炉子轰隆隆的,如果我睡得浅就会被吵醒,或者是被“香醒”。她煮卤味的香气传到我的房间是不需要穿过那些树的,所以格外浓郁,躲到被子里都挡不住。
我有时会喜欢这种味道,具体说不出来是什么时候。但很多时候我会讨厌这个味道,因为它盖过了我想闻的风的味道,也让我放在窗台的书页染上一股卤鸡味。
我猜测小光本人也是这个味道,毕竟每天都在被“熏陶”着,但具体是不是我也不能过于肯定,因为我没有靠近过她,我不想跟任何人讲话。
我经常在窗台上往下望,望街上来往的人群车辆,望小光里里外外忙碌的样子。小光似乎只有黑色的短袖,我有猜或许是她没换过衣服,毕竟这些卤水的味道也能盖过她身上的馊味了吧。但是转念又想,她要是太馊会不会影响那些卤鸡卤鸭的生意?这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跟她讲过话,我讨厌讲话。
其实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小光这个名字是我给她取的。她是个女的,但是她的头发短的跟光头差不多,所以我叫她小光。
···
小光好像也很喜欢楼顶的平层,我常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看到她搬了张凉椅靠在那里看天空。为了不跟她讲话,我一般会掉头就走。但有时我也会就近坐在楼梯上,等她离开我再过去。
她一般待到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就会下去。
不过也有例外,有一次我上去没看到她,我便以为她今晚不来了,于是就在平层的水泥地上躺了下来。夏天夜晚的风很舒服,吹到脸上的感觉像是在被一双刚从烤炉拿出又立马浸到凉水里的手抚摸,凉爽中带着一丝温热。
这时候我突然嗅到那个熟悉的味道,转头看到她拿着凉椅从楼梯走上来。
“是你啊。”
她停顿了一下,走了过来,把凉椅放在距离我一米的地方。
按照平常我是立刻要走的,但可能是今天的风太舒服了,或者是她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好闻香皂味,我躺着没动。
看来她应该是洗澡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还发出了一点笑声。
她扭过头说,你笑什么?
我没有回答,摆了摆手回应她。
过了大概五分钟,她突然也笑了。
“难怪我小嬢叫你小哑巴,原来你是真的不会讲话吗?”
我没有回她,就这样闭着眼睛。
“那你听得到我讲话吗?”她坐起来伏在椅子上看我。
我眼睛眯起一条缝,看着她的脑袋在月光下的轮廓,像个猕猴桃。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估计她一定瞪大眼睛在看我,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但我这时候突然也不太想走。
“恩”我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字。
····
“你听的到啊哈哈”她又笑着躺了下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笑,也不知道她觉得哪里好笑,不过我其实也没那么想知道。
“你这样的小哑巴一定在学堂里挨了不少欺负吧。我那时候时候上学就是,班上那群人成天叫我小癞子。小癞子可比小哑巴难听多了。”
她就这么望着天自顾自的讲着。
“我觉得很奇怪,明明很多男的也没多少头发,为啥不叫他们癞子、秃子之类的。”
因为没有女的是像你这样的猕猴桃啊,我在心里回答。
“今天有个阿婆来买卤味,叫我小哥儿,本来我也没啥,毕竟很多人都这么叫我,我也习惯了。谁知道我说了句话,就问她要多少。她一副看到妖怪出山的表情,又吃惊又怜悯的问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我说我没病,我就是不喜欢留头发。她又松了口气说,吓我一跳,你得了病这菜我可不敢吃了。”
她讲的很生动,连那个阿婆的语气都模仿的出。
“我不知道讲什么,我就说,我们家的菜都很干净的,我们也都身体好着呢!谁知道那老家伙朝我店里一坐一副学堂老师的气派,就问我说一个小姑娘怎么把头发搞成这样?以后谁敢要你?你娘老子也不管,真是一点人样都没有·······”
她边说手边在空中挥舞着,像是又在模仿那阿婆的动作。
“我当时气的呀,但又不好发作,毕竟我还要做生意,不然我早让她带她的破拐棍儿滚蛋了。”
她扭头看着我说:“你在听吗?”
我没有回答。
“喔,我忘了你是小哑巴。不过你也该给我个回应,不然我感觉我好像在跟空气讲话。”
我还是没有回答她,她又继续说了起来。
“我听她唠了半小时,从他儿子唠叨到她孙子孙女,我的老天,她们一家这么多人不得被她逼逼叨烦死?她在堂里坐着,一定就跟那庙里的和尚念经似的。她家里人说不定要把她供起来,哈哈哈哈·······”她又开始笑了。
笑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其实这还算好的吧,总比后街那群狗崽种们好,她也就只是说说。”
她不讲话了,耳边只剩风和叶子摩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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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头发可漂亮了我跟你讲,那叫一个绝色美人。跟电视里放的那个唱歌的差不多,那时候哦每天都有人给我塞纸条啊汽水儿啊什么的。唉美人的苦恼,哈哈哈。”她又笑了。
“要不是······”这次她只笑了十三秒就停止了。
“唉算了,我蛮喜欢现在这样的。谁规定女娃就得留头发了,我这样多好又凉快洗头又方便!我自己的头发我还不能做主了?你说是吧?”她又转向头看我。
我依旧没回答。
她突然站了起来,朝我走近了一步。
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但还是假装闭着眼。
但她低头看了我一会儿说,你不会睡着了吧?
我没有回答。
她站起来转过去收起凉椅,往楼梯口走。
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她说,“其实我知道你能讲话,你就是不理人。小嬢说你这人很奇怪,确实是。不过 ··· 刚好我也好像有点奇怪哈哈 ··· ”
平层又安静了,一片叶子飘到我手里。
这树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叶子一直在掉,为什么天天掉它还不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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