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时,往返我都是走的,至少要个把小时。从魏家坡到南垭小学,少说也有十来里路。上坡,下坎,穿田埂,趟小河,我是如履平地,像穿梭一样。我去得迟,回来也得早,从不在路上逗留玩耍,回到家就去放牛,打猪草,是一个典型的本本分分的农家少年。那时搞推荐选拔,能去城市读大学的基本都是村干部的亲戚。我们从没奢望过能升学 ,就像生活在井底下的小青蛙,只看到方孔大的天空,迫不及待地一心盼望着快点长高长壮长大了好帮母亲种地,吃上饱饭。所以也找不到一丝压力,一切顺其自然,成绩优劣与否无关紧要。要命的是,尽管升学无望,可我偏偏喜欢读书,那是发自内心地彻头彻尾地真正喜欢,无须任何外力鞭策,更不用大人督促。梦想与现实的冲突,敦促我上学从来没有迟过到,逃学与旷课更是闻所未闻。
老家门前有一条河,乡亲们叫它前头河。河上没有桥,只有搭石可以走还能跳。天气好,走搭石与走平路没有多大区别;若遇下雨小河涨水,搭石被淹,麻烦就来了。记得那天下大雨,河水暴涨,搭石早已葬身水底。到了河边,面对汹涌的河水,我束手无策,只好望水兴叹。本来就从家里出来得迟,若继续耽误,迟到是手到擒来稳操胜券了。从河水中的搭石上硬趟,倘若脚下一滑,被水冲走成为河水的孩子是极有希望的。看着无情的毫无消退之意的河水,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无助的可怜的小猫。那一刻,我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河对岸去。没有同伴没有大人,求助无路无门。奇怪的是,幼小的我当时一点儿也不慌乱更不惧怕。也许是见惯了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生存现状,早已处变不惊,即使我还很小。返回家中不去上学,第二天跟老师好好讲明原因,也未尝不可。可要强的倔强的我,偏不信邪,非要去上学不可。那时不懂什么叫坚强和执着,只晓得小孩上学和大人种田一样是本分,容不得讨价还价推三阻四。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之际,我忽然看见我家的水牛不紧不慢地来到河边正要找地儿下河喝水洗漱。我一阵狂喜,有了,办法有了,能过河了。我走到水牛身旁,轻轻摸摸它的脖子,它好像明白我的意思,慢慢蹲下身子。我飞一下跨上它的脊背,双手抓牢它的脖颈,双脚夹紧它的身体两侧,喊了几声过河。尽管已骑在水牛身上,但我还是忐忑不安惊恐万状。河水汹涌澎湃,犹如发威的猛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为河水的嚢中之物,一切都结束了。书是不用读了,世界也与我无关了。好在水牛高大威猛健壮无比,站起来镇定片刻,一步一步坚实地往前挪。每走一步,它似乎都要在河床上踩出一个窝。河也不过十来米宽,可水流湍急,还不停咆哮,水牛也有些胆颤。好不容易到了河中央,水是赶仗一般涌过来。水牛晃了一下,好像有些不稳。我一惊,完了,歇菜了,水牛和我都要成为河水的同伴了,时刻不停地往前流淌。就在我一身冷汗的危急时刻,水牛顿了顿,仰天大叫一声,一个健步向前跨出了一大步,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河对岸的一块坚硬的板石上。我也一个猴子翻身迅即从牛身上飞跳到了对岸的河堤上。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全靠了我家的水牛。我拍拍衣服,还好,除了鞋子和裤腿湿透以外,上身和书包都安然无恙。水牛见我已安全过河,又大叫一声,原路返回。没了我的羁绊,水牛旋即轻装上阵,没几步就趟了回去。我向它挥挥手,脱下湿鞋子,挽起裤脚,一步一步地穿过几条烂泥如涂的田埂,头也不回地向学校走去。那天,好些同学迟到了,还有些根本没来。
到学校后不久,天放晴了,太阳照在教室的窗户上,显得格外耀眼。我把湿鞋子放在外面的石板上晾晒,放飞被雨水冲刷得沉到谷底的心情。下午放学时,鞋子干了,我穿上飞也似的回家去。又到河边时,水早已跌落了,搭石也露出了笑脸。我蹦蹦跳跳地从搭石上过,早已忘了脚下还有流淌的河水。到最后一块时,动作太快,脚下一滑,跌入了水中,书包也掉了进去。等我把书包捞起来时,两本薄薄的书已全身湿透,根本看不清字迹了。那天晚上,作业一个字也没写。第二天到了学校,找别人把书重抄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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