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七五:无不是处
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延平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何如?”
先生曰:“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谓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人时时刻刻求未发前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皆古人不得已诱人之言也。”
学习者求学问的目的是干什么?
《大学》老早便给定了一个明确的答案——“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孔子反复翻阅《周易》,达到“韦编三绝”的程度,从中体悟到“修己、修身以合天德”的问题。说到底,人求学问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世界、理解他人,通过改变自己,来让世界因自己的存在而变得更美好,至少不至于因自己的存在而变得更麻烦。
陆澄问到的伊川和延平,分别是程颐和李侗,李侗实际上是程颐的三传弟子,更为神妙的是——朱熹曾经从游于李侗门下。从师承关系上讲,从程颐到李侗,再到朱熹,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
程颐,也就是师祖讲“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作为徒孙李侗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难道两个人读的不是同一本《中庸》?《中庸》讲:“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并将“中”看作是天下的“大本”,把“和”看作是天下的“达道”,认为人如果能持守“中和”,便能“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达到与天地之道相合,与天地共同化育万物的境地。
王阳明之所以认为程颐和李侗说的“都是对的”,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理解和认同“大学之道”者,说的话在内容上虽然有差别,却都是在教人“修己、修身以合天德”。两个人的说法不同,本质上都是为了引人入道。颜回曾经用一段极有文采的话来形容老师孔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即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这段话的关键在于“善诱人”,好老师一定是“善诱人”的。
程颐的“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是“诱人”之言,李侗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同样也是“诱人”之言,在教人“修己、修身以合天德”时发挥出的“诱人”之言,怎么可能有错呢?前者怕学者执着于“中和”,把“中和”当作某种固定的状态去追求,不肯下涵养省察的功夫。后者怕学者没有具体的下手处,没有抓手便无法推展到“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程度。说到底,两个人都是在为学者着想,针对的是不同倾向的学者。
其实,不仅仅是教人做学问的老师,任何人只要怀揣“修己、修身以合天德”的信念,做起事来便不会有大的差错。
心念对时,无不是处。
孔子有段时间,曾经感叹自己再也不想说话了。子贡赶紧拍马屁——“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尽管孔子用“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来回应子贡、安慰自己,还是未能真正做到“圣人不言”。
毕竟,圣人是对他人和这个世界更有责任的人,他对他人和这个世界要负起相应的责任来。一方面,他害怕自己的话误导他人,为“重虚文轻实行”的世界平添许多虚文;另一方面,他还要用自己的言行去担负对这个世界的责任——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心念对时,无不是处。圣人何尝不知?奈何圣人毕竟是对他人和这个世界更有责任心的人,这份责任心,让圣人平添了不少的忧虑。范仲淹讲“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时,何尝不是这个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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