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芝麻酱，
今天是你四岁的生日，生日快乐！按照我和妈妈的约定，每年给你写一封信，这已经是爸爸写给你的第四封信了。
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你过三岁生日时候，你和妈妈刚从国内回来，爸爸带着气球来机场接你。那个时候的芝加哥国际机场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没有口罩没有社交距离，各种肤色各种衣着的人们互相拥抱亲吻，有人欢笑有人哭泣，处处透露着人性的美好。爸爸掺和在接机的人群中翘首以盼，着急早点见到你，又担心你们从另一个出口出来，于是两个口一直辗转，反而错过了你和妈妈出来的时间。这时有一个奶声奶气的昆明话在脚边响起，“爸爸”，我一低头，看到了剪了蘑菇头发型的你，回了一声酱酱，一把搂你入了怀中。
酱酱你知道吗，虽然现在我们一切安好，幸福如常。但如果一切从那时重新开始，说不定爸爸也是愿意的呢！
自力更生
2019年8月27号起，我们家再也没有爷爷奶奶和公公婆婆帮忙，一家三口要在风城芝加哥开始自力更生的生活。爸爸妈妈也悄悄给你买了我们第一只小宠物--一枚可爱的荷兰猪作为生日礼物。看到宠物猪的那天，你高兴坏了，给她取名叫Mar-key，这个名字取得让爸爸妈妈一头雾水，不过基于尊重你的选择，也就这么定了。后来Mar-key逐步发展成了--老马，亲切又上口，感觉是一家人该有得样子，一家四口便开始了报团取暖的日子。
自力更生这一年以来，辛苦指数是大大超过前三年的。光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这八个大字就足以让你爸体验到了中年危机。可惜这只是一个男保姆的危机，再加上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你妈这磨人的老……嗯，老皇后，这家里的玄幻剧宫斗剧是经常轮番上演的。你进入三岁的阶段以来，吃饭睡觉等日常生活问题已经转为了次要矛盾（虽然你吃饭仍然是两口就饱三口要跑四口靠吼五口作呕），你的情绪，行为，认知等，已经上升到了敌我的主要矛盾。敌强我弱，你偶尔的大牛脾气一上来，十匹大马也拉不回来；敌暗我明，你有时不明所以做事不讲道理，你爹我常常两手一摊，无可奈何；敌友难辨，有时我气急了说你两句，你妈马上出来跳反给你帮腔，你有了靠山更是狐假虎威为虎作伥！西方谚语里有terrible two, horrible three的说法，大意是说小孩子两岁是小怪物三岁是大恶魔吧。不过当有人问起你，并夹杂着这句谚语来等着爸爸说yes的时候，爸爸我总是摇摇头说，我女儿好像并不是这样。
是的，以上敌我对峙的状态其实很少，并一直在持续减少中。绝大部分时间里，你真的是一个快乐开心，乖巧懂事，鬼灵精怪的小朋友！爸爸更多的记忆，则是你做游戏玩耍时的咯咯笑；听妈妈爸爸讲故事时专注的眼神；和家人们聊天时普通话，昆明话，英语混杂起来的搞笑片段；时而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儿还板起脸来教训人，时而嗲声嗲气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女娃形象扑你怀里要爱的抱抱……在处理整个家庭的情绪问题上，爸爸妈妈和你共同制定了一条底线：不能伤害他人，不能伤害自己，不能乱扔任何东西。除此之外，在发生其他情绪和行为问题的时候，我们三人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解释，引导，转移，冷静下来之后一定会复盘。大部分的情况下，你破涕为笑，鼻子还冒着泡泡，幽幽地跟爸爸妈妈道歉。爸爸当然也有做的不好的时候，妈妈跳反的时候总说爸爸声音太大太吓人，妈妈说的对，爸爸有时也控制不了脾气，向你道歉。你看，爸爸到了现在，也在学习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
事实是，爸爸妈妈忍不住跟朋友说，其实感觉芝麻酱酱越来越好带了，情绪始终很稳定，遇到问题自己还能想办法化解，就算哭了一场，很快也就破涕为笑了。没有太多的terrible（麻烦，作，没事儿找抽），反而想夸你terrific（真棒，板扎，经常笑抽）。
伴你同路
2019年十月，你换了一家新的幼儿园，这可能是整个2019-2020爸爸妈妈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幼儿园的名字叫Trails，是森林小路的意思，孩子们的小路通向未知，但沿途有风景和美好。刚开始的时候，爸爸妈妈没啥追求，就图个教室大玩具新。幼儿园园长和老师第一次和你见面就露出了美国人特有的夸张表情和高了三个八度的亲切问候语，不得不让在你身后的老爸老妈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在旧幼儿园差不多适应了一个月才渐渐不哭的你，第一天上新幼儿园倒是出乎意料地从容。大约一个月以后，老师发邮件说班里有新活动，是一个简单的show & tell，就是向班里所有小朋友展示并介绍某一样东西。你爸你妈心里直打鼓，感觉从小敏感而胆小的你，可能用中文都不一定能说清楚啊，商量着要不我们提前演练演练？果不其然，演练刚开始的时候，你“真的”开始语塞，扭捏，支支吾吾。老爸老妈对视一眼，说要不爸爸妈妈先做示范，然后你再试试？当你听完爸爸妈妈用英文说完后，呼了一口气，一种爸妈从未听过的声音--流利的，感觉已经很标准的奶声英语，脱口从你嘴里冒了出来。爸爸妈妈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喘，听完了一大段完整的描述你的玩具小猫的介绍。2019年11月21日夜，爸爸妈妈差点相拥而泣，再也不敢枉自怀疑你；再也不敢错过幼儿园发来的每周简报和各种活动周活动月。12月恐龙活动月，你们研究恐龙画恐龙埋恐龙骨头扮恐龙读恐龙绘本等等，丰富程度可以写一篇论文。有一次我带你去书店读书，你指着一本恐龙的小册子咔咔开始说他们的种名，英语里恐龙的名字难读到要查手机词典，你爸边查边瞠目，自你上了新幼儿园，你爸老是瞠目。
我和妈妈非常感谢你的老师Ms Valerie，她不像其他老师一样，以为只要投入了精力和情感，就一定是好老师。她能真正的做到和所有三四岁的小孩子以平等的方式，以朋友和朋友的身份交流沟通。在你和其他小朋友的语言学习，生活习惯上，温柔而坚定，细心而巧妙地引导和帮助你们，她还给予了你们大量的安全感和信任度，甚至是很多的家长都无法做到的程度。你妈妈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常跟我说，从Ms Valerie的每周简报和平时的沟通中真的学到了非常多的东西，对她的工作很有帮助。量变累积后的质变是明显的，半年的时间，你仿佛长大了一大截，你不再是那个天天攥着安抚物什么都不敢尝试的小姑娘，你也不是一个理论上来说普遍缺乏同理心的三四岁小孩。你大胆表达大胆爱，你有各种幻想各种梦，你每次都眼泪打着转转说爸爸你出差我会想你，你甚至还跟妈妈说，你长大了也想有一个小女孩，像妈妈爱你一样爱她。
三月疫情爆发后，你没能再去Trails，不过你人生中刚开始的一段路，爸爸妈妈一定会试着披荆斩棘，伴你同行。
何以为人
2020年，是一个起始日期都可以省略的年份。具体的大事件你也许能记得些许，也许长大后看历史书能看到。在这封信里，爸爸该跟你说些什么呢？你是不是太小了？恐惧，吹哨人，封城，口罩与自由，千里投毒，停工停学停飞，恶警，打砸抢，示威，tiktok，竞选……这些关键词，就是成年人之间也争执不休，就是亲人与亲人之间也矛盾重重。更何况，大部分的事情，是的，就发生在窗外。
爸爸妈妈一开始就决定用你听得懂的方式告知你发生的一切。也许会有一种声音说：小孩子肯定不理解也不应该接触这么阴暗痛苦的事情，他们应该天天阳光快乐。但是在你的身上，爸爸看到的是另一种情形：你知道了外面有一种非常厉害的病毒，所以我们要勤洗手戴口罩保护好自己和家人；你知道了李医生是一名非常勇敢的医生，他的离世让所有人都开始思考；你知道了有人选择不戴口罩，他们有人是因为不想被束缚，或不了解真相，有人是真的买不到口罩；你知道了一名警察用暴力的手段结束了另一个人的生命，这样不好，我们应该谴责；你也知道了我们的城市很多商店被人们打砸抢了，因为他们愤怒，但是用的方式绝不可接受……这里每一个字光复述一遍都觉得心焦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影响到快乐的你，刚开始你不能去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妈妈觉得天快塌了吧，这日子怎么过？你依然乐呵呵的看书玩桌游研究迪士尼公主看海底小纵队，在绿豆大的家里行如闪电上窜下跳，春天来的时候我们一家自带干粮外出踏青，日子倒也渐渐平和安逸。是的，爸爸能用上安逸这个词，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爸爸在这里可不是想教你怎么做一只乌龟或鸵鸟。当你有一天长大了，你也许会发现，周遭的所有事情，向上追溯都会汇集到一个词--政治。这词离一个三岁的孩子很远吗？一点也不，你记得有一次和家里人视频，公公打趣地问你：你喜欢特朗普吗？你说不喜欢，问原因，你说：因为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在旁边听起来觉得既好笑，也欣慰。不是因为“你和爸爸政治观点一样”而欣慰，而是从你三岁开始，“政治”开始正式融入了你的生活。咱中国人有时谈政治即色变，觉得挂一个“莫谈国事”的招牌是精明是大义，政治这词甚至变了颜色，更不可能跟小孩子讲起。不过在美国，身边的各种大事小事，比如门口的红绿灯要不要装摄像头；学生的成绩是否应成为老师的考核标准；油价能不能加两毛钱的城市税等等，都能联系到政治。这些问题可能有人很快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考虑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了吗？也许有人说这些问题交给领导就好了呀，老百姓日子过好了不就行了吗？但是一步步让出自己手中的权利，真的一定能好吗？
正是这些具有争议的话题，引发了大到国家，小到家庭的客观或不客观，理性或非理性的讨论。这次新冠肺炎和种族游行，让人们一次又一次的质疑起这个国家的民主方式和对内外政策。美国人也在大声的讨论。电视，报纸，推特，朋友和家庭的聚会上都争执的不可开交，这些所有的讨论，其实正是“思考”的过程。思考，特别是独立思考，简直是这世上最珍贵，也最难的东西之一了。
所谓独立思考，可不是如字面意思一样关了门把自己闷起来思考。独立思考前，需要先听听其他的声音。爸爸自从来到美国后，慢慢感觉到自己的一点变化，就是千万别固执的相信那些很笃定很理所应当的事物，甚至为此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爸爸确实不喜欢特朗普，但是以下是爸爸接触过的在四年前为特朗普投过票的人们真真切切亲口说过的话，你来听听看：
“你一定讨厌特朗普吧？呵呵，我其实给他投票了，其他的政客总是承诺这个承诺那个，这么多年了，什么也没做到。也许特朗普不一样，也许也一样吧，我想试试看，你说呢？”
“老实说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但是民主党那帮家伙，要弄免费大学？！免费了学生，那么钱从哪来？这不闭着眼睛都知道还得中产阶级掏钱么？”
“为那些被枪击的人感到抱歉，但是美国人为啥必须有枪？因为只要我们有了枪，政府就永远不敢欺负我们。再说了，有人闯进我家怎么办？没有谁能真的保护好我的家人，只有靠我们自己！”
“工作太少，工厂都关了，孩子们都在吸毒，我们这小镇就几百户人，光这半年就有两个人OD了（吸毒过量致死），这帮人很绝望，他们想看到改变。”
这些人，有些是爸爸的客户，有些是朋友，还有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餐厅服务员。他们的观点和逻辑其实是行得通有道理的。“这些人”，也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你的朋友你的身边人。如果我们能试着抛弃非理性和不客观，那些看似完全对立的分歧背后，其实站着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和我们一样有希望也有失望，他们有担心也有诉求，他们爱家人也爱国家。而他们和我们面临的问题，其实是可以被理解可以被讨论，甚至干脆能解决的。这就是爸爸理解的独立思考--我们多听多看多读，在坚持理性和善良的前提下，不畏惧改变自己的想法和立场，然后作出你自己的判断。也许没法做到100%的客观，也许50%也没有，但也许，你真能改变很多东西。在种族严重撕裂，阶层壁垒严重隔离的今天，我们可以选择做一只鸵鸟，把头插进沙子一切不管不顾；也可以选择做一只麻雀，人云亦云，头鸟往哪飞就往哪飞。但是这样失去了自我，行为只被愤怒，贪婪和意见领袖所掌控，何以生而为人？
亲爱的芝麻酱，你的生日到了，2020年也步入了最后一个季度，爸爸希望你天真无邪，健康快乐。爸爸也希望世界可以变好，好让我们又可以一起看世界。这一年以来，爸爸妈妈和你一起经历了很多，我们都长大了一点，正因为这样，世界既然没法重新来过，我们就不来过了。带着满满的记忆点，我们向着四岁出发，看看五岁生日的时候，爸爸有哪些新的记忆与你分享。
爸爸
2020年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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