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曼从小到大,她都被当成一个累赘。六岁的时候,亲生父亲惨遭不幸,被迫结束生命。母亲改嫁,沦为拖油瓶。
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她加入了文工团,以为终于可以重见天日。可这一切都只是她以为,她不知道从一个坑跳进了更深的深渊。从进入文工团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为了全团的笑话,被嘲笑、被侮辱、被排挤。
刘峰是“好人”,他成为学雷锋标兵,我们将荣耀和赞美一起送给他,同时我们也把他高高的放在了上面,并悄悄撤走了梯子。“触摸事件”,大家的态度像翻书一般快,纷纷站在道德的高度上指责、唾弃。因为,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圣人”终于就范,有的是幸灾乐祸。
何小曼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真正认得刘峰善良的人。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认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
你们把这些东西给我的时候多慷慨啊,好像这就是我需要的全部,可我想问你们要一点点人的感情,一点点真情,都是不行的;对我的真情呢,哪怕给予一点点的承认,一点点尊重,都不行,你们就要叫“救命”,就要口诛笔伐,置于死地而后快。做雷又锋当然光荣神圣,但是份苦差,一种受戒,还是一种“阉割”,所有的奖品都是对“阉割”的慰问,对苦差的犒劳,都是一再的提醒和确认,你那么“雷锋”,那么有品,不准和我们一样凡俗,和我们一样受七情六欲污染。每一件奖品和奖状都是在他光荣神圣上加的枷锁,为了他更加安全牢固地光荣神圣下去,别来参与我们的小无耻、小罪过,别来分享我们不无肮脏的快乐。刘峰扔掉那些奖品,等于扔掉了枷锁。
何小曼在刘峰被处理下放之后,就对我们所有人彻底寒了心。她受够了天生优越的人,受够了郝淑雯、林丁丁,她简直是敌对的。她也受够了在大集体舞里凑数。她开始对自己的身世和周遭世界生出一种厌倦,渐渐地,厌倦化为悲哀。
何小曼到服装组织补袜子不是为了“进步”和“向组织靠拢”,她是为了躲我们。刘峰离开后,我们,我们全体,是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何小曼装病期间,是持续被希望腐蚀,人们可以宠她的,夜里为她端茶端尿,白天为她端饭端水,看来她有希望跟所有人回到同一海拔。七天时间,她被希望腐蚀得那么彻底,真以为她的转机来了。然而第八天,团长在巡回演出总结会上对我们大家说,今天的会也是欢送会,何小曼同志很快要下基层锻炼去了,大家欢送她吧,祝她在下一个工作岗位上取得更大成绩。
小曼在抛弃我们所有人之前,还是被我们先下手为强地抛弃了。她心知肚明,团长多么铁腕地处理了她的苦肉计。
不到二十岁的刘峰,在中越战争负伤,流血过多昏厥。老天有眼,被一辆大卡车司机所救。刘峰用他救助自己生命最关键的几十分钟,故意给驾驶员“带错了路”。为的是第一时间把弹药食物送到前线,因为战友们已经四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在墓园,刘峰回答何小曼说:“怎么叫做好?怎么叫做坏?比起这些睡在这里的弟兄,我能说自己不好吗?”永远怀着感恩之心,一个在别人看来是“落魄”的退伍军人,他的灵魂是何等高贵;也只有读懂他的人,才能与他相守一生,珍爱其生。
尽管,命运曾经对他们那么的不公,但是,他们选择和岁月握手言和。永远坚持自我,坚守本心,保持那份善良、纯洁。
作者 严歌苓,1958年出生在上海,12岁考入成都军区,成为一名跳红色芭蕾舞的文艺兵。1979年,严歌苓主动请缨,赶赴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成为一名战地记者。
2017年12月15日,根据该小说改编,由冯小刚执导、黄轩领衔主演的电影《芳华》上映。《芳华》故事源于2013年冯小刚和严歌苓的一个约定——因为两人都曾在文工团服役,成长的年代也差不多,所以约好创造一个贴近亲身经历的文工团故事。
感谢创作者!用文字和影视纪录那段芳华岁月,诠释了人间真善美。
《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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