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揉了揉泛红手指，水彩已经冻得干涸了，她不时的哈一下气，转转僵直了几个小时的脖子。她从画椅上站了起来，欣赏起自己的画作。
画布上即将落下的太阳散发着余晖，沾染了周边的云彩从金色、红色、橘色层层叠量的渐变，与水里的倒影形成了完整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河堤旁的椅子上，表情安宁祥和。
“老人每天傍晚都会坐在椅子上，是再适合不过的模特了，今天就画完了，和最熟悉的陌生模特先生打个招呼吧”，丹阳心里想。
“老爷爷，您好啊，我见您每天都来这，是出来散步吗”?
噢呵呵，小姑娘你也好，我在等我爱人呢，等到她就一起回去了”。
“老爷爷，你们感情真好”。许是终于在考试前成满意的画作，丹阳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突然有了和老人攀谈的欲望。
我们在一起都62年了，刚认识那会，大约才有你现在大呢”。
好浪漫呀”。丹阳惊呼道。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我父母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就走了，没人照管，亲戚也嫌弃，我干脆跑到城里打工，第一次到北京城，我眼睛都看花了，老乡特意带我去北大，说里面都是文化人，沾沾文化气息去。我就在那见到我爱人。
她那是也就二八年华，穿着一身黄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又大又亮的眼睛，文文静静坐红白格子垫子上，正和朋友野餐呢”。
我那时候就是一个刚进城打工的使小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当场就傻眼了，一头撞翻了别人的水果推车。”
“老板非要揪着我赔偿，我爱人走了过来，帮我扶起了推车，捡起了水果，和老板说损坏的她来买，不要为难我了，老板也同意了，等我回过神来，她笑着提着水果走了，我当时就在心里下定决心，这个让我心动的女孩，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哇，你们原来是一见钟情啊，老爷爷，你追了阿姨多久啊?”
“哪有什么追不追的，我找了好久，问了好多人，才知道她是北大的学生，父母都是教授，这种天之骄子，哪是我这种泥腿子配得上的啊，我当时就想着，能多看看她，看她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形你们后来怎么相识的呢?
我白天给人打工，晚上没事就去她们学校门口转转，能看到她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有一天她和朋友下课晚了，我有点担心，就远远地跟在她后面，后来有一个男的抢了她的包就跑了，我追了两条街。被小拿刀划伤了手，还是给我追了，我把包给她学回来了。
“她被吓坏了，还是拉着我去了医务室，给我包扎，就这么认识了”。
她知道我来北京打工，北京冬天特别冷。给我送了棉被，我长那么大，第一次盖上棉被，特别暖和。她父母知道我是孤儿，也不嫌我，经常让我去她家吃饭，还教我识字，把我当半个孩子疼了，我也没啥能回报的，就帮她家修房顶，抬抬米，通通下水道，干点力气活”。
我那时候没啥念头，也不敢有妄想，就想着就多一个妹妹，看着她过得幸福就好。”
后来wg爆发了，她父母成分不好，被hwb迫害惨了，她妈妈有心脏病，当天就没了，我们变卖了所有家当，找遍了所有关系，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爸爸，后来还是被打断了一条腿，好歹命是留住了。我们一起挤在我刚到北京租的小破屋子里，每天出去给人干点零活，给老爷子买药治腿。
再后来，知青下乡，她被安排到了西藏，那么远的地方，我们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去啊，商量来商量去，得不出个结果，她偷偷收拾了行李，当天晚上就跟着大部队出发了，我担心她啊，也放心不下老爷子，急的嘴角都冒泡了，等我出去打工的时候，老爷子悬梁走了，给我留了一封遗书，让我去照顾好姑娘。
我给老爷子办了后事，磕了三个头后，帯上剩下的钱，就这么走去西藏，足足走了一年多オ到了西昌，她下乡的地方。
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她，她整个人都快痩脱形了，头发也剪短了，我没敢告诉她，老爷子自己走了，怕她撑不下去，只说她亲戚照管着，老爷子已经好多了，特意让我来照顾她。
细细想来，在西昌的日子虽然苦，也是我们过过最安宁的日子，那边读书人少，对知青也没那么大的仇恨，我年轻，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活，她去了小学教书，每天中午上完课她就给我送酥油饼来，我下了工，就去小学接她下课，虽然苦，但过得快活啊。
后来她父母平反了，她也被接回了北京，我们就起回来了，我们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现在一个在大学当教授，一个当了医生，都是有出息的孩子。
“真好啊，老爷爷，你们实在太幸福了!你们会长命百岁的”。
“哈哈，小姑娘谢谢你啊，我老伴啊闲不住，退休了返聘回大学，我就等她一起下班回家，你快回去吧，一会天黑了，就不安全了”。
“嗯嗯，老爷爷，我叫丹阳，是美术学院一年级的学生，以后有机会，请让我定给你和你的老伴画一幅画像吧，当我送你们的金婚礼物，好吗?
“好孩子，真是太谢谢你了”!
老人看着丹阳淡黄色的裙子，温和的她说着再见，一动不动看着丹阳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也没有转过头。
日子平平淡淡过着，丹阳依然每天上上课，外出写实，只是一直没遇到老人，可能老爷爷忘了吧，她心里想着。
“听说没，前段时间，北大学区房里，有个孤寡老人自缢了，警察调査后，啥也没发现，老人也没个亲人，社区出面给他火化安置了，真是太可怜了”。朋友小葵过去和丹阳小声聊着最近的新闻。
丹阳附和着，心里却想着一个月前遇到的那个老爷爷，“也不知道老爷爷和他老伴怎么样了”。
“丹阳，有你的信”。“诶，我现在来取”。谁会给我写信呢，丹阳心里想。
“小姑娘，抱歉和你失约了，对不起和你作了个不可能完成的约定，因为我要完成和我爱人的约定了。”
“她说要让我帮她看一辈子的夕阳，要一直看到85岁，我答应她了，也完成诺言了，现在我该去陪她了，她那么迷糊，那么怕黑，我却让她一个人呆在下面60多年了，我现在要去找她了。”
“上次看到你穿着黄色的裙子，让我想起了她，时间大久了，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她肯定会怪我吧。”
“我真的不擅长说谎，每次都被她发现，去西藏的时候，她就知道我说谎了，知道她爸爸走了，为了我，她假装相信了，但始终落下了心病，苦苦熬了一年还是走了，她走得很安详，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能死在我怀里，这辈子没啥遗憾了，来了西藏后，没想到爱上了落日，只是以后看不到了，想让我帮她看一辈子，我答应了。
“我已经等不及和她见面了，只能和你说一声抱了，小姑娘，祝你幸福呀，快快乐乐的活到100岁”
丹阳久久回不过神来，看着手中的信，她打开那副老人与落日的画布，沉默良久，拿起了画笔，勾勒起一个黄色长裙的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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