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是我。”
龙之剑两颊胡须根根立起,随着微笑,好似刺獾。
他悠然披上件宽松的衣服,脚底沾水。
“我等你换好衣衫。”风林火道。
“不必。”龙之剑兴致已足,已可拔刀。
月亮比那晚酒楼时还要闪耀。
龙之剑手指齐伸,唯独中指弯下,这是他的拔刀式。
他豪气干云,剑已出鞘,还未对准风林火,却讶然发现,对方的剑稍快于自己,远远地,已指向自己面门。
气势上他已输第一剑。
年轻人将剑收回,气色平静如常。
刚刚,他斩去了龙之剑的一身豪气。
现在,他要斩去他的刀。
念头未断,龙之剑鬼刀出鞘。
幅度夸张,腰腹如鞭,斩铁一剑从年轻人右肩滑落。
叮的一声,风林火的剑已断去三分之一。
但对方的刀却也停住了。
龙之剑发觉,年轻人的一剑,恰在自己认为刚刚那一刀得手时发出。
所以这次交锋,龙之剑力已式微,而对方的一击却魄力十足。
所以,他虽然劈断了年轻人的剑,却还是未能挡住他。
此刻,他颈边,正被年轻人的另一半断剑顶着。
年轻人将欲撤剑。
可撤剑当口,鬼刀又是一闪。
龙之剑已扬起第二把刀。一柄短匕,照样闪着月光。
长刀短匕相互流转,画出一个妙圆,这个圆,与他们背后的九月十三日的月亮,构成了同心的圆。
三尺长刀,加之半尺的短刀,龙之剑似乎立于不败。
但他绝不拘泥于不败,他要做的,是杀人。
只有杀人,才能保证绝对的胜利。
躲闪也好,交锋也罢,风林火已无法阻挡龙之剑耀武扬威。
龙之剑的快刀如漩涡,风林火虽在招架,剑却渐渐被引入一个吞噬一切的奇点中。
他也开始发觉,不久的将来,所有的剑客都难免要被这个奇点吞噬。
那时,跳跳生又会谱写出何等妖异的曲子?
于是,风林火对着这个夜叉,骤然发力。
风于此时静止。
龙之剑原本酣畅地呼吸、挥斩,此刻,却发觉气流的凝滞。
他看到年轻人的影子向自己欺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由两尺变为一尺。
那么,他究竟要用半尺的剑去格挡,还是两尺的剑去格挡?
他是用两把剑同时格挡的。
然而佛光一闪,从他两柄剑的空隙中突破。
月食。
龙之剑两柄剑中的一柄静静立在岸边的泥土中。他披头散发,像个鬼神。
他盯着插在泥土中的剑,又看着面前撤剑的年轻人。但自己另一只手上,却还紧紧握着那柄匕首。
风林火,好像感受到了龙之剑剑术中的悲哀。
的确,只有杀人才能算作绝对胜利。
那么是不是只有自己被人斩杀才算得上绝对失败呢?那么,在此之前,自己出刀惟有带着赴死的决心了。
可龙之剑的两柄剑都被他削断了,还拿什么去出剑?
但龙之剑却仍然挺进,盈满力量的两臂握紧那柄断匕豪横地扭腹一击。
风林火没有闪躲。
匕首,停在年轻人面前。
龙之剑刚刚充满杀意的通红的眼睛忽而暗淡,他自己停下了刀。
他为何不杀风林火?
倘若杀了风林火,难道就意味着他胜利了吗?
当然不,所以龙之剑停了手,他不做多余的事情。
他将两柄剑收回宽松的袍中,在篝火边坐下,意兴阑珊。
风林火站着,看着他。
龙之剑接着拿起火石,啪啪两声便升起火,接着他将自己的剑扔进了火堆里。
他泪流满面。
风林火一言不发地坐下,将自己的剑也丢进了火堆中。
“我以杀人作为胜利的标志,但当我失败时,却舍不得自杀。”龙之剑道。
他对不起自己的剑术,他在向自己的剑道歉。
风林火不知为何,觉得,击溃了龙之剑的信心,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端木秋水报了仇。
“可是,”风林火对着炉火,红光照耀着他的脸,“你不自杀,并不是错。”
龙之剑并没有抬头看风林火。
“武道的存留,是以人还活着为前提的,人死了,怎可能还会追求什么进步···”风林火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火光耀眼而好上许多。
他为何感到颓丧?是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他才将自己的剑也扔进火堆里熏烤?
话题已尽。这时,酒鬼们就会拿起葫芦灌上两口,以便想其他话题。
龙之剑是个酒鬼。
他饮了一口道:“你···不饮酒?”
风林火摇摇头,“你···这酒,是从哪弄来的?”
“已有数天,我由颍川买来,不舍得喝,现在却不得不喝,因为实在忍不住。”
话题又尽,这次,龙之剑实在想不出话来了。
篝火中的剑,还未烧红。
风林火忽而道:“你曾到过颍川?”
龙之剑点头。
“那么你也就到过胡人驻军的兵马所了?”
龙之剑摸摸胡子,“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风林火脸色仍旧阴沉。
这时,噼啪一声,篝火里溅出个火星,他们的剑,已烧红了。
“所以,颍川兵马所那两百号人,并非你所斩杀的?”
龙之剑道:“我虽喜杀人,却不胡乱杀人···”
他看向年轻人:“少年,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风林火见他言谈真诚,便道:“风林火。”
龙之剑抬起脑袋,看向天空,“你刚刚那一剑,实在令人神往啊。”
“见招拆招罢了。”
“你怎能想到我两剑挡不住你一剑的?”龙之剑问。
风林火从篝火边抽出条未烧烫的树枝,画了两道线。
“龙先生有两剑,一剑发于两尺之外,一剑发于半尺之内。那么,一尺时呢?”
龙之剑看着地上的两条线,“那么要看情况了。”
“不错,我正是拿捏了这点。你尚犹豫于选择时的瞬间,我已出剑。而当你察觉已不能犹豫,两剑便一齐发出,力道未蓄,又被平摊在这两柄剑上,便被破了。”
“可是,你虽破我剑招,却未杀我。”
“我不喜杀人。”风林火道。
龙之剑长叹一声,“我想,你在剑术上的成就一定会比我高,因为,你的剑上有佛。”
“话不要说得这样满。”
“现在不说出来,将来也许就没机会了。”
至少,风林火对龙之剑的性格很钦服。
于是,年轻人建议将火熄灭,再等各自的兵刃冷了,取走,便分道扬镳。
龙之剑问:“你还要取走?”
“不错。”
“好。”
说罢,只见龙之剑猛地伸出粗壮的手臂,伸入篝火,将自己滚烫的剑拿出,随即贴于腰间。
他的手也因此留下两道疤。
风林火则拾树枝小心翼翼地将刃从火里勾出,浸到江水中。
当一切置办妥当,他起身,讶然发觉龙之剑在等他。
“这是什么意思?”
龙之剑摸摸胡子,“我以为,我们已是朋友了。”
年轻人歪了一下脑袋,“也罢,我们一起。至少,我能在你动念杀人时制住你。”
龙之剑仰天大笑,喝完酒,把葫芦扔进江水里。
于是,在那朵扁舟中,两位剑客,盯着越飘越远的葫芦,向着江津方向进发。
“可我们先不要到江津去。”年轻人扶着桨。
龙之剑道:“随便你去哪,我没有目标。”
风林火道:“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
“你想说,说便是。”
“江津位于北方,可你只到过雪花城。”
“有何区别?”
“雪花城北,便是海家皇帝的天下。”
“海家皇帝?”
“不错。”
“他很危险?”
“皇帝的密探无孔不入,隔墙有耳。我的一位朋友,便被齐王撺掇,孤身一身去了北方。”
“你要救她?怎么救?”
“所以我们先去颍川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位知晓江湖所有秘闻的人,当然也就知道皇帝在哪里暗哨密集,我们按其所言便可在皇城出入无忧。”
“此人,很有威信?”
“能在胡人占领的城市安然过自己的日子,本事还能不大?”
“也许,此人还晓得兵马所那档子事。”
“不错。”
此时,舟已触岸。
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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