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爱情是不许可的,八部样板戏中没有一部出现爱情。《红灯记》中铁梅一家中李奶奶没了老公,李玉和没了老婆,李铁梅死了父母,把谈恋爱归为小资产阶级情调予以禁止。我在七九年上中专的时候,革命时期已经结束了,有天学校广播站播放《甜蜜的事业》插曲,其中有句歌词,“幸福的花儿竞相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分管政教的副校长赶去关掉了喇叭,把广播员批评了一番,告诫他们,不准播放爱情歌曲。可是性爱是禁不住了,受身体荷尔蒙的影响,年轻人还是会谈恋爱,于是社会上把谈恋爱不叫谈恋爱,改叫搞对象。王小波的小说《革命时期的爱情》写的就是王二的三段爱情故事。
王二的父亲是历史教授,他家住在学校的教工楼。他身材矮小,相貌丑恶,脸相极凶,浑身是毛,喜欢穿黑皮衣服,整天胡思乱想,与环境非常脱节,还有暴力倾向。总被人看成是混蛋。由于他内心的追求与当时的现实格格不入,很早就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
小说写王二在豆腐厂工作,厂厕所墙上出现一幅淫秽图画,这幅画被认为画的是厂里的一位女领导,威风凛凛、道貌岸然的老鲁,老鲁怀疑是王二所为,常常朝王二猛扑过来,要撕王二的脸。王二没有画,可解释不了,只能想尽办法逃脱。老鲁在厂里没有正经事做,追王二成了无聊中的消遣,追得王二鸡飞狗跳,上天入地,总不成功,最好的成绩是抓到了他的一只鞋。就像动画片中的《猫和老鼠》那样,乐此不疲。在这个游戏中,老鲁扮演了追逐者,王二扮演被追逐的对象。 有天王二烦不胜烦,实在不想逃了,停下来想揍老鲁,结果老鲁转过脸和别人说话。游戏中一方退出,另一方也就玩不下去了。
老鲁追王二看起来和王二的爱情没有关系,实际上是一场象征性的引子,那时候厕所里的淫秽画像很常见,是性爱压抑下的产物。政治运动,道德诉求在老鲁追王二的过程中游戏化了,也暗示了压抑与虐待。
由于王二的种种所谓的不端行为,他被认为是落后分子,由团支书×海鹰进行“帮教”。他们定期在一个房间里单独见面,× 海鹰要王二向她汇报以往的经历和不端的想法,然后由她来清理王二灵魂中的那些脏东西。这对于天性散漫,自由不羁的王二来说当然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 海鹰老在盯着他,时不常的呵斥几句,她让他不停地自我检讨,王二不得不把自己以往的个人历史和私心杂念向她倾诉,这种对私人内心的粗暴入侵,包含了身体性的惩罚和规训。x 海鹰的呵斥渐渐地有了打情骂悄的成分,有了审训和虐恋的因素。x 海鹰把王二带到小房间,把王二想象成鬼子,自己想象成受虐的女子,央求他惩罚她教训她来寻求快感。当被人发现后,组织找她谈话,她便结束了这场帮教,就像玩了一场游戏。
她和他是爱情吗?王二的坦诚交代,让x 海鹰反感恶心,也让她觉得新鲜刺激,欲罢不能。在一个更基本的层面,在一个精神单一、文化匮乏、极度压抑的时代,两个思想背景反差极大的年轻人密室独处,肢体相接,灵魂裸呈,最后的发展结果,既有违和之感,又在情理之中。这里有权力关系的体现,控制与反控制,仇恨与复仇,扭曲的灵魂,也有真诚的人性,对爱的渴望,在绝望和无聊中爆发的激情。
然而,作品对爱情的探究还远没有停留于此。那个时代让海鹰对爱情的想象限定为暴力和下贱,她必须把自己想象成牺牲者、受害者,把王二想象成凶残的敌人,这样才能维护自己的正义性,但这又反过来强化了性的魅力。在这里,王小波表达的是他对爱情的一个最核心的观念,那就是爱情其实是一种建构,一种想象,一种角色扮演的游戏。
小说中王二还经历了另外两种爱情。中学时,自己家这幢楼被“拿起笔做刀枪”的红卫兵组织占领,他帮他们打仗,为了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他和一位姓颜色的女大学生背靠背睡觉,睡着后他摸着她的乳房,她掐他都不醒。那时他还不懂性爱,两人最亲近的时候,也只是一起赤祼着坐在河边,闻着她身上酸酸甜甜的气息,想进一步时,王二早泄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段爱情是在武斗过程中精力过剩,需要激情渲泄下产生的。
王二上大学后在校园里跑步,遇到了活跃开朗的女生,一见钟情,过不久就成了他的妻子。他俩之间没有权力、派别、主义的约束,无需压抑自己的本性,自由地展示本真的自我。他俩后来去国外留学,旅行,想在哪里坏一坏就在哪里坏一坏。革命时期最压抑的东西就是性,而性恰恰是人的天性,这会导致人心理的扭曲,会出现许多荒诞的事情。走过革命时期,他们自由了,释放出人的天性,当然就是性爱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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