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托管一年级的学生半个月的时候，就听到班上学习比较好的一个孩子这么跟我说的。
他说，每当他满怀着放学的快乐被班主任带到校门口，看到老师冲他微笑着招手的时候，那是他见过的我最温柔的时刻。
一旦开始整队，准备带回书馆开始，老师可憎的面貌就展露出来了——强迫他们戴有托管标志的帽子，强迫他们排队，强迫他们在路上不要大声喧哗，强迫他们过马路不能跑闹。
“我都已经放学了！”
“你别碰我！”
“你不过是个托管老师！”
这些话余音绕梁，哪怕是没有学生在旁边也能身处其境的再次感受到嘈杂的声音和晃动的身影。
每天在路上的时间总是无敌漫长，从学校回到书馆需要过两个马路。然而一路上都是飞驰的车辆，危险就在身边，而孩子们从来都不曾知道。
我们几个老师闲谈之余总是会抱怨，抱怨孩子们真的不听话，抱怨他们不懂事理，不分好坏。
是的，童言无忌。
孩子们说起话来好伤害人，有的时候比大人之间直接的谩骂还要扎心。
直到一天，一个孩子过马路的时候和我争吵了起来——原因是他差点儿被车碾了，我却罚他抄课文。
“你为什么不去怪骑车的人！反而要我抄书！”
“别人骑车正常走着，如果你不跑怎么会撞上去啊？”
“车辆就该礼让行人！他犯规为什么罚我？”
“对于你这样不遵守交通法则在先的行人，他没有权利礼让！”
“你还老师呢！什么破老师！”
他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了，我拎着那一袋帽子站在原地。
懵了。
那一天我一直没和他说话，改作业也麻烦别的同学传递给他，直到他做完了黄冈绕过面前的老师穿越人海递到我的桌上。
“我不改你的。”
他没有收手，就一直站在那里，像我当时站在路边一样。
“拿给别的老师改，我不改你的。”
我真的生气的时候不会大声说话，就是很冷静的改着别的作业，看也不看他的丢给他这样一句。
“我想让你改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改我的。”
“破老师不改作业。”
“我知道你凶我是对我好。”
原来孩子们有的时候也明白。
全班一共十几个孩子，半数以上都被我凶过，原因大致如下：在路上不注意安全、写作业不遵守纪律、学习不用心、和别人动拳脚、说脏话、不尊重他人。
被教育过的孩子大多都是闹情绪，哭，不写作业，电话给爸爸妈妈，吵着换托管。
第一天上班，老师就告诉我，孩子可以严格管教但是一定要在离开的时候给颗糖吃。不能一味的严格，偶尔也要关心他们鼓励他们。
大多也是别的老师安慰好的，因为我不会安慰被我凶哭的孩子，我总是觉得既然是自己的错就该自己消化情绪。
但是第二天并没有人记恨我，还有的孩子一脸宠溺着扑进我的怀里——老师，你今天衣服真好看！我当然也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笑着和他们打趣。
我在懂事之后的学生时代里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学习的时候埋头学，玩乐的时候撒欢玩儿。所以看着现在仅仅是一年级的孩子就开始拖拉作业，三心二意就会特别着急，恨不得拿着小鞭子在后面赶着走。
那些先写完作业的孩子们出去玩或者回家了，教室里的孩子就坐不住了。
“你们一起回来的，怎么人家先写完了？”
当托管老师三个月，这句话比“再见”“安静”“背挺直”“头抬高”说得还要多。是呀，为什么都是同一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别人会先到终点呢？
——因为他们在学校写了！
——因为他们的笔写得快！
——因为他们抄了答案！
孩子的心思总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又好像辩解不通。对别人的成功找不出一条理由，却为自己的失利找无数的借口。
——你为什么没考到90分？
——因为卷子太难了！
定睛一看，哦，全是粗心错的嘛…
在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好像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总是没有别人优秀，也比别人反应慢。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中等成绩，扭扭捏捏，不爱写作业，不讨老师喜欢。
妈妈怎么教我，我也不会这么简单的题目。好像听不进去，但是也害怕妈妈扬起的手掌落在我的脸上。
“同样是大锅饭，为什么别人吃的比你多？”
大家都在老师的黑板上大勺大勺的“挖饭”，只有我拿着空空的书发呆，回家再吃家里的“饭”，却怎么也吃不“饱”了。
当我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我都已经褪掉红领巾准备高考了。那少吃的九年“饭”还如何补得上？
就算吃撑了肚子，撑到爆炸那也是在伤害自己。学习是积少成多细水长流的过程，没有突击和恶补这一说——这是我前不久刚明白的道理。
所以，老师，你为什么这么凶？
因为我作为你的老师，需要
告诫你们好好学习。
告诫你们珍惜时间。
告诫你们注意安全。
告诫你们享受幼年。
我为什么告诉孩子们我有孩子？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知道，原来我可以懂他们这个年纪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告诉孩子们我的烦恼？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知道，原来老师愿意和他们亲近。
老师这样的职责，既是受敬者，又是父母亲，既是亲手足，又是老长辈。我有的时候常常问自己——你到底是想让他们怕你一点，还是亲你一点呢？
如果这个答案他们可以理解的话，那我的回答就是——
现在可以怕我一点，因为我很严格。以后可以亲我一点，因为他们会懂我的严格。
——王老师是全托管最凶的老师了！
那个孩子指着我这么说。
——王老师是全托管最好的老师了！
后来有了新来的学生，那个孩子趴在她耳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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