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爷的亭台阁榭与金鱼白鸽,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也随着那些王公的府邸变成了换米面的东西。他并没感到怎样的难过,而只觉得生活上有些不方便。那些值钱的东西本来不是他自己买来的,所以他并不恋恋不舍的,含着泪的,把它们卖出去。他不知道那些物件该值多少钱,也不晓得米面卖多少钱一斤;他只感到那些东西能换来米面便很好玩。经过多少次好玩,他发现了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一把胡琴。
无法体会到他的这种坦然。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突然家族败落,竟然能不以为意。这种人是心宽?还是因为更重视精神上的富足呢?还是自幼的贵族式教育太强大?
总之,特别欣赏他这种得失荣辱皆是云烟,所以随遇而安。
会不会有人批判他不求上进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他们为什么生在那用金子堆起来的家庭,是个谜;他们为什么忽然变成连一块瓦都没有了的人,是个梦;他们只知道他们小两口都像花一样的美,只要有个屋顶替他们遮住雨露,他们便会像一对春天的小鸟那么快活。在他们心中,他们都不晓得什么叫国事,与世界上一共有几大洲。他们没有留恋过去的伤感,也没有顾虑明天的忧惧,他们今天有了饭便把握住了今天的生活;吃完饭,他们会低声的歌唱。他们的歌唱慢慢的也能供给他们一些米面,于是他们就无忧无虑的,天造地设的,用歌唱去维持生活。他们经历了历史的极大的变动,而像婴儿那么无知无识的活着;他们的天真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幸福。
作者把这种坦然接受现实,看成是一种幸福。每个改变不了现实的人,其实都应该学一学他俩。
矮个子,小四方脸,两道很长很细的眉,一对很知道好歹的眼睛,他有个令人喜爱的清秀模样与神气。在他到票房和走堂会去的时候,他总穿起相当漂亮的衣裳,可是一点也不显着匪气。平时,他的衣服很不讲究,不但使人看不出他是侯爷,而且也看不出他是票友。无论他是打扮着,还是随便的穿着旧衣裳,他的风度是一致的:他没有骄气,也不自卑,而老是那么从容不迫的,自自然然的,眼睛平视,走着他的不紧不慢的步子。
“知道好歹的眼睛”什么样?首先得机灵聪敏,其次还不能有歹念,否则就显狡猾或阴险了。这样的眼睛还一定很有神,时时留意着周围的人事物。
最后关于他风度的描写,在我心里留下极深的印象: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如果要给君子画个像,就是他这样了吧?精神富足,内心安宁。
她是本胡同中的林黛玉。长脸蛋,长脖儿,身量不高,而且微有一点水蛇腰,看起来,她的确有些像林黛玉。她的皮肤很细很白,眉眼也很清秀。她走道儿很慢,而且老低着头,像怕踩死一个虫儿似的。当她这么羞怯怯的低头缓步的时候,没人能相信她能登台唱戏。可是,在她登台的时候,她的眉画得很长很黑,她的眼底下染上蓝晕,在台口一扬脸便博个满堂好儿;她的眉眼本来清秀,到了台上便又添上英竦。她的长脸蛋揉上胭脂,淡淡的,极匀润的,从腮上直到眼角,像两片有光的浅粉的桃瓣。她“有”脖子。她的水蛇腰恰好能使她能伸能缩,能软能硬。她走得极稳,用轻移缓进控制着锣鼓。在必要时,她也会疾走;不是走,而是在台上飞。她能唱青衣,但是拿手的是花旦;她的嗓不很大,可是甜蜜,带着膛音儿。
文先生和文小姐的原型莫不就是《红楼梦》里的宝、黛?出身显赫,但少年时家道中落。两人才貌出众、恩爱甜蜜,都对功名利禄不屑一顾。
他是那么自然,天真。他是贵族。在幼年时,他有意无意的学会这种既不忙着发表意见,而还能以极天真自然的态度使人不至于因他的滑头而起反感。
幼年时,他的侯府便是一个小的社会;在那里,他见过那每一条皱纹都是用博得“天颜有喜”的狡猾与聪明铸成的大人物——男的和女的。见识多了,他自然的学会几招。脸上一点没露出来,他的心中可实在没看起冠先生。
候府中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造就了一个智商高,情商更高的文先生。
她穿着件蓝布半大的褂子,一双白缎子鞋;脸上只淡淡的拍了一点粉。从帘内一闪出来,她的脸就正对着客人,她的眼极大方的天真的看着他。她的随便的装束教她好像比在舞台上矮小了好多,她的脸上不似在舞台上那么艳丽,可是肉皮的细润与眉眼的自然教她更年轻一些,更可爱一些。可是,她的声音好像是为她示威。一种很结实,很清楚,教无论什么人都能听明白这是一个大方的,见过世面的,好听而不好招惹的声音。这个声音给她的小长脸上忽然的增加了十岁。
“冠先生,请坐!”
这句简单的台词如果要拍成影视剧演绎出来,可是很考验演员功底的啊!
文小姐内心OS: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我不忸怩,因为该忸怩羞惭的是冠先生你。道貌岸然,却满肚子花花肠子,真不知道哪来的厚脸皮老来我家里晃人眼睛。
他万没想到他们俩的气度会是这么自自然然的不卑不亢!他有点发慌!预备好的话已经拿不出来,而临时找话说总容易显出傻气。
他扯什么,他们夫妇俩就随着扯什么。但是,无论扯什么,他们俩的言语与神气都老有个一定的限度。他们自己不越这个限度,也不容冠晓荷越过去。
老舍先生费了不少笔墨,让小文夫妇把“不卑不亢”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人物形象栩栩如生。他俩反衬得冠先生这种草包、社会脓包可恨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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